就听申用懋说道:“朝中有人议论说,王任之在山东靠得是‘杀富济贫’,用胡升、刁一民的两颗人头和曹楷的一顶子官帽,硬逼着士绅乐输。还说泰安民变时,董天常是致仕官员,作为钦差,没有及时对他保护,而是纵容乱民祸害了董家。说你此举是为了自己的官帽,极大地损害了士绅利益,没有很好地保护个人私财,让士绅人人自危,只好‘舍财求安’,这是破坏祖宗成法。等等。”
王兴听了又惊又气,问道:“岳父,说这些的想必是东林党人吧?”
申用懋答道:“不光是东林党,许多齐楚宣党的人也有这种说法,不过,东林党是主力。在他们心里,皇家跟士大夫共治天下,朝庭必须保护士绅权益。”
“那百姓的利益就不管了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都不懂吗?妹夫如果不是以铁血手腕迅速稳定局势,一无所有的百姓要是闹起事来,那些士绅必然是首当其冲,泰安民变就说明了这一点,从这个意义上讲,妹夫所作所为,正是保护了士绅的利益才对。说妹夫不是的人,眼睛瞎了么?”
申绍芳愤愤不平地说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是损不足补有余。刁一民作为粮商,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一银银子一石的米,要卖到十两银子一石,利润十倍。官府下令商人不得囤积居奇,价格不得超过五两银子一石,其实已经照顾了商人的利益。可他还是不满足,竟暗中对抗赈令,伙同胡升,将粮食隐匿于官仓,如此黑心肝的官和商不杀?还有,泰安董天常,平时作威作福也就罢了,饥民齐聚泰安,对富户的不仁和官府的不作为已经很不满了,就跟一个火药筒一样,沾点火星子就会爆炸,这种情况下,他父子还不知收敛,竟发生了**生员妻子的事,生员上门理论,又把人家送进官府大狱。虽然主谋是九如山盗匪,但如果百姓不是对他们特别不满,你再多的人煽动也煽动不起来民变啊。这样的人,还要救他吗?”
王兴也被气得不轻,没想到自己做得这么漂亮的事,竟还有人鸡蛋里挑骨头,怪不得皇上说“以免有人不服呢”。
“是啊,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些,是选择性忽视。如果不是你迅速稳定局势,弹劾你的折子怕是会有很多。现在嘛,他们也只是私底下议论,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申用懋说道。
“这些人只会议论纷纷,大言炎炎,只会扣大帽子、乱打棍子,让他们去做实事,却百无是处,还有脸挑妹夫的不是,谁要当我面说,看我不啐他一脸。”申绍芳跟王兴最亲近,也为有这样一个有才有能力的妹夫感到骄傲,听到有人说妹夫的不是,他情绪非常激动。
“都知道咱们的关系,哪有人会当着咱的面议论这些?我也是听别人传给我的。好了,别激动了,身在官场都会被人议论,尤其能做事的官员,有时就是在风口浪尖。好在现在东林式微,这股子暗流并不大。而且任之年不过二十,就已是正四品了,比我都高了,以后低调一些,稳当一点,入阁拜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用着急。”
申用懋现在已经起复,职务没有变化,还是职方司郎中,正五品,王兴这才入仕不久,就升了正四品,整整比他高了两级。
刚才他说的东林式微,跟今年的京察有关系。
有明以来,每六年对官员进行一次考察,根据执政功过得失,进行升转免除。考察分外察和京察,外察就是考察京城以外的地方官,京察就是考察两京的机枢官员。
今年是京察之年,主持京察的是吏部尚书郑继之、给事中徐绍吉、刑部尚书李志、御史韩浚,郑继之是楚党,李志是浙党,韩浚是齐党,徐绍吉是四川人,依附楚党。齐、浙、楚、宣等党趁这次京察,大肆排挤斥黜东林党人。
万历三十九年因京察被迫居家的礼部主事丁荐元,以“不谨”被削籍;曾上疏对齐、楚、浙三党进行猛烈抨击的原户部郎中李朴,也以“不谨”落职;刑部主事王之寀,以“贪酷例”被削籍;还有曾力攻汤宾尹的御史王时熙、荆养荞、孙居相也都列入察疏。
令人感到可笑的是,皇上对京察的折子全部留中不发,摆出一副看“狗咬狗”的架式,而那些被弹劾的官员也不等皇上下旨,就自动离职而去。
自此,东林党势力严重受损,几近“靡有孑遗”。
……
“是,岳父。小婿并不为官职是否升迁与否介怀,而是为朝庭衮衮诸公只顾党争,而罔顾国计民生而忧虑。”王兴语气低沉地说道。
“嗯,你太老师没有看错人。你有这样的胸怀和气度,我心甚慰啊。”申用懋手捻胡须,满意地说道。
“现在齐、浙、楚、宣党势大,恐非国家之福啊。”申绍芳叹道。
“只顾党派利益,而不顾国家民众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况这些党并非一党,没有共同宗旨,原来东林势大,他们还能抱成团,共同对付东林党。现在东林式微,没有了敌人,他们必会转而内斗。等着吧,不出一年,他们就会互相攻讦。”王兴听了申绍芳的话,给出了一个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