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四年八月十五,酉时中。
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通贯全城的一条南北向大街,是县城的主街,也是官道,大街两旁店铺林立。
此时,太阳西斜,之前躲在家里、树荫下避暑的人们,也都纷纷走上街头,到铺子里置买过节的东西、食物,不过,在这些穿的花花绿绿的人们中间,也间杂着一些穿着破烂、手拿破碗沿街乞讨的逃难者。
卖肉的、卖菜的、卖油的、卖粮的、卖各种吃食的、卖各种花布衣衫的、卖首饰的,这些铺子里都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只在街南边路西有一家“安顺客栈”,却是十分冷清。
“瞎了眼的老天爷哟!”
店门口有两张方桌,每张桌子配了四把杌子,一位中年妇女瘦瘦的,中等个,浑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利索,就见她坐在其中一个杌子上,手挥一把大蒲扇,边扇风,边望着街上的情景骂道。
“唉!”
客栈里柜台后面有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却是那妇人的丈夫,正手拿一本《四书集注》看得入迷,听到妇人的咒骂,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眼睛重又回到书上去了。
从街心沿街乞讨过来一对男女,老的五十多岁,左手里拿着一个破碗,碗里有半块高粱窝头和一些菜叶子,右手里柱着一根细木棍,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牵着他的衣襟,眼睛很大。
两人脸上身上满是污泥。
来到“安顺客栈”前,看到那个女人,刚想开口乞讨,见到那妇人,又看了一眼碗里的高粱米窝头,有气无力地对那妇人说道:“大嫂,俺爷俩转了整个一条街,就要了这块窝头跟这些菜叶子,你这一个多月没开张了,俺实在是跟你张不开嘴,能不能给碗热水?”
“老孙头,你爷俩可真会坑人!但也不能可着一家坑啊?怎么不去吴有德吴大老爷家要饭去?他家的狗都比你肥!”那女人见到这爷孙俩气就不打一处来,左手掐腰,右手蒲扇指着那老头斥道。
“大嫂,可别说了,俺去了,可哪凑得近啊?好几条大狼狗栓在门外,跟牛犊子似的,要不是俺爷俩跑得快,差点就被咬了。你看,俺妮的裤腿脚都被咬破了,腿肚子都红了一块。”说着,那姓孙的老头俯下身子,拽起女孩的裤子让那女人看。
那妇人看了一眼女孩的裤子和红了的小腿肚,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真是可怜啊。罢了,算是俺欠你们的,先坐下吧。”
说着站起身来,蹬蹬蹬走回店里,不一会儿,拿出一把茶壶,四个茶碗,放到方桌上。
小女孩连忙从桌上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让她爷爷坐下,然后提起茶壶,将三个茶碗倒满水,一碗放到妇人面前,一碗放到爷爷面前。
“爷爷,你先喝。”女孩说道。
老孙头坐下,拿过那块高粱米窝头,用手掰开,选了一片较为新鲜的菜叶,夹在窝头中间,递给女孩,说道:“英子,吃吧。”
“爷爷,你先吃。”英子不接,反用手将窝头推给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身子已经不长了,用不着吃粮食,把剩下的菜叶吃了就行了。你还要长身子,缺不得粮食。”老孙头哄骗着孙女。
“爷爷,你别骗我,我不小了,什么都懂,你不吃我就不吃!”英子倔强地把窝头推向爷爷。
看着爷孙来回推挡那半块窝头,妇人的眼中闪出泪花,叹一句道:“作弊啊!”
回转身往店里走,到了柜台前,见丈夫正注视着她,她稍一停顿,终是一躲脚,往后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块高粱饼子,还有一小碗咸菜,回到店门口。
“俺算是倒了血霉了,上辈子欠你们咋的?给,别让来让去的了,一人一块,就着咸菜吃。”妇人边嘟哝着,边把手里饼子和咸菜放到桌上。
“谢谢大娘!”英子很乖巧地道了声谢。
“大嫂,你真是善人,可是,可是你们也不宽裕啊?”
“吃吧,吃吧,别说没用的了。再不宽裕总比你们好点吧。”那妇人说道。
……
这一幕,恰被正从北边走过来的六个牵着马的人看到眼里。
打头一位是个青年,看了看客栈的牌子,回头吩咐道:“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是,东家。”青年身边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答道。
那女人早就注意上了这些人,听他们说要住在自家客栈,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各位客官,要住店啊?你们可算是找对地方了,我可告诉你们说,合吴桥县,就没有比俺家店再干净的了。”
那青年笑道:“请问,你是老板娘吗?”
“嗨,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的,俺这店就俺两口子,俺是既当伙计,又当厨师,只有算账是俺男人的事。”妇人笑着说道。
“怎么不雇个伙计?”那青年又问道。
“客官,这年月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闲钱雇伙计?这个店是俺老爹老娘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