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灯火通明, 房内压抑得人不敢喘气。
孙掌柜面沉如水,背着手在花厅内一圈圈的踱步, 时不时抬头看墙角的铜制更漏。
一个黑衣人迈进门槛, 他垂着脑袋不敢看孙掌柜的表情,只绷紧了皮, 做出一副耷拉肩膀躬背哈腰的模样, 显得沮丧又畏惧.
“天就要亮了。”
孙掌柜的声音很轻, 跟蚊子差不多, 黑衣人却猛地抖了一下。
同时发抖的还有站在屋内阴影里的另外六个人。
他们是之前来的, 全都蒙头遮脸, 穿着黑色夜行衣, 这会儿个个缩着脖子活像一群黑鹌鹑。
“是谁在我面前夸口, 说风行阁的人不过是丧家之犬,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把他们逮回来?”孙掌柜继续踱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平软的鞋底竟能在光滑的青砖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刺耳声响。
鹌鹑一个个眼观鼻,口观心。
没人敢叫屈,尽管他们心里觉得自己很冤。
那劳什子阵法学得人头发都要快掉光了,日也练夜也练, 平时是关起门在庭院里左三右四踩步子, 夜黑风高时带着兄弟爬墙头走屋檐实地练, 还不能叫风行阁的人发现。
如果不是甘泉汤没建的时候, 闰县就已经是飘萍阁地盘,想要糊弄那帮家伙可没这么容易。
“人跑了, 商行库房那边也被人探了底……我在主上面立了军令状,这就是你们给我办的差事?看来你们是嫌我老了,见我占着这个位置心里不服,想早早送我去黄泉路上喝孟婆汤?”
孙掌柜语气阴森,众人猛地打了个冷战,其中一个人被推出来,诺诺道:“统领息怒,城里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官兵还有我们在诸家商行的内应,正在全力追查风行阁那些漏网之鱼。他们有二十多人,柴房跟普通屋子根本藏不下去,马上就会有关于他们的消息送来……”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黑衣人急急奔了进来。
“报,东城有发现。”
黑鹌鹑们缓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露出轻松之色,报信人的下一句话就把他们摁进了冷水里。
“城墙下面有抓钩跟绳索留下的印痕,沿着痕迹一路向上,在城外已经发现了足迹……风行阁的人,逃了。”
“砰。”
孙掌柜一掌拍碎了矮几上的瓷瓶。
他两眼冒火,恨不得撕碎眼前这帮不中用的手下。
“统领,我们立刻出发,一定把人——”
“回来!”
孙掌柜怒喝,烛光投下的阴影照得他的表情分外狰狞,接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变调的音节。
“撤。”
***
刀客看着风行阁的人逐一爬过城墙,发现墨鲤与孟戚完全没有过去的意思。
“你们不走?”刀客发问。
“这话甚是有趣,走了要怎么见你的主上?”孟戚抚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拆穿了刀客,“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赖上我与大夫了吗?如果我们不留下,你也会想办法让我们留在城里的。譬如说你知道每次给你阿芙蓉的人住在哪家客栈,用的是什么口音,穿什么样的衣服……当然,你说的不是假话,只是我用不着。”
刀客皱眉,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此言何意?”
“你知道的线索都是假的,你从未得到过你那位恩人的信任。”
刀客握紧了拳,一言不发。
墨鲤下意识地戒备,因为刀客看上去要打人了。
结果刀客硬生生地忍住了怒气,只是表情没有收好,一看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倘若这人脸上没有疤痕,这忍辱负重的眼神跟微微下撇的唇角,这委屈能突破天际,使闻者伤心见者泪流。
现在被疤痕影响,威力大减,看着像是抢不到钱的土匪。
墨鲤:“……”
孟戚:“……”
斗笠和蒙面巾还是很必要的。
有些人没了蒙面巾,就像战士没了盔甲,乌龟丢了壳。
“孟国师,挑拨离间,对我无用。”刀客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兀自恶狠狠地一字字说,“哪怕主人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也不曾问过他,这不算欺骗。”
“那你在焦虑什么?”孟戚似笑非笑地问。
刀客不吭声。
孟戚漫不经心地算给刀客听:“让我猜一猜,你所在意的,无非是武学与自身。想要更上一层楼,追求更高境界的武学,首先得活着……你没有服用阿芙蓉,大夫为你诊治过,你也没有中毒。你的主上用恩情来驱使你,救你出囹圄,给你功法,让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你所虑者,无非是功法,以及最初的搭救了。”
功法有没有暗藏缺陷?
搭救会不会也是一场算计?
刀客的脸色忽青忽白,冷声道:“人活于世,若无被人利用的价值,落难时又怎会有人搭救?”
墨鲤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