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的生命很漫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年老精灵们, 无论距离朝露森林多远, 无论居住在什么地方,都会在最后一刻长途跋涉回到母树的身边, 靠在天空树苍老如皱纹的树干上,抚摸养育他们的天空树, 等待着意识归于虚无。死后的精灵们会化作万千光点, 有的融入到天空树中,有的落做一草一木, 成为朝露森林的一部分。
从离世的精灵都归化到自然来看,这位溺水的小精灵并没有死。
他被打捞上岸的时候,那头漂亮的银发像海草一样纠结在一起,往常会因羞赧升起红晕的脸色苍白失血, 看起来像一尊瓷娃娃。薄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些浮肿, 几分钟前遭抢救过的胸部仍没有一丝起伏。他的右手张开,仿佛极力去抓什么东西,脱下的衣物整齐的叠在岸边, 地上也没有他挣扎入水的痕迹, 这些都可以排除不慎被人推落河里的可能。
如果不是珈兰在背后支撑着他,褚颜早就控制不住要倒下去, 他捂住双眼,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继而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快!快带我走!我不要看见他!!”说完又猛地一推身后的珈兰, 双腿发软的坐在地上,身体不停颤抖着说:“珈兰、珈兰,你去帮我看看,那是不是斐?是不是搞错了?你们精灵不是寿命很长吗?怎么能这么轻易就……”
周围惋惜一条年轻生命消逝的精灵们纷纷侧目,不明就里的看着这个与溺亡的孩子毫无关系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怪异感,但不知怎么,他们都将这个人类表现出的情感视为情理之中。
珈兰还算镇定,他大步走上前去,把孤零零躺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小精灵抱起来,探了探鼻息,摸了摸不再跳动的心脏位置,紧皱着眉深思。
闻声赶来的亚洛斯和爱娃看到眼前这一幕,夫妇两个如遭雷击,他们连忙扑了上去,一个激动的拽住摇头叹息的大夫坚持询问,另一个跪在地上看被珈兰抱在怀里的小精灵,痛心疾首的叫着孩子的名字。
“到底怎么回事?失足落水?精灵能在养育他们的天空河溺死?!你说什么胡话——”爱娃揪住大夫的衣领毫无章法的质问,亚洛斯把妻子的手从大夫颈间松开,劝道:“爱娃,爱娃,这不关大夫的事。冷静下来。”
“冷静不了!这可是斐啊……呜呜呜老公。”
珈兰脱下衣服盖到孩子的身上,把他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隔着衣料感觉到那份彻骨的冰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哄散了众人,上前把地上的褚颜拽了起来,笃定的道:“他没事。”手指抚去人类眼角的泪珠,看褚颜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己,又道:“相信我。”
原本心如死灰的褚颜像追寻到了一束光亮,却又怀疑珈兰在安抚他,质疑道:“真的?”做了会心理准备,他才敢掀开盖住斐的兜帽,看到的仍是孩子苍白的面容,哪有一丝生气。
珈兰一手抱住斐,一手拉住褚颜的手,默不作声的一步步走出围观的精灵们。周围的精灵见到王要离开,不约而同的为他们散开一个可以通行的道路。
褚颜和珈兰微凉的手十指交握,起初那近乎灭顶的绝望一点点消退,汹涌的痛处也如退潮般消失。他在这一刻想,自己心底应该是无条件信任着珈兰的,认为珈兰是最可靠、也最让自己放心的人。
真奇怪。
珈兰带他来到一条小溪边。
拄着拐杖、黑袍加身的女巫正坐在溪边光滑的石块上,她的周围聚集着许多小精灵,都在聚精会神的听她讲故事。女巫很喜欢这些孩子们,往常会和他们约定好见面的时间,时常带来做好的点心或新鲜的浆果,讲故事的能力也是一绝,这世间万物的事仿佛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任由差遣,滔滔不绝。
今天女巫讲的是修斯最期待的故事,名字叫《蓝胡子》。修斯和其他小精灵一样,坐在女巫对面的石头上,捧着脸陶醉的听故事。那以神秘黑色掩盖自己真面目的女巫,伛偻瘦小的身材、粗哑的嗓音和永远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容,开始时可吓坏了他们,可后来经过接触逐渐发现女巫是个特别好的人,首先接受她的是朝露森林的小精灵们,那些忌惮着什么的成年精灵们,也随着时间的消逝默许了她的存在。
当然,她生活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获得了精灵王的许可。
像是预知到有人会来,正语调徐长讲着故事的女巫一顿,抬起头来,兜帽下遮的严严实实的眼睛却无端让人感觉到锐利来。在看到精灵王怀中抱着的孩子时,女巫突然站了起来,拐杖都顾不得拿,一瘸一拐的来到珈兰身边,小心翼翼的把斐接到自己怀里。
“怎么回事?!”女巫的声音像被熏哑过一样,粗粝不堪,尖锐的问话时刺的人耳朵生疼。她上下检查了一下毫无生命体征的小精灵,看到他全身都湿淋淋的,愤恨的对着珈兰道:“他为什么要进天空河?我不是跟他说过不能靠近吗?!你混账!连你自己儿子都看不好!”
看来这女巫确实喜欢孩子,而且尤其喜欢斐,不然不会气得糊涂了,摆出一副亲属的姿态去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