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这么一说,石咏登时想起来一茬儿:他记得一款雍正最爱的釉色,正是红釉的一种,按照眼前的情形看,在这个时空里,景德镇御窑的工匠们,还没能烧制出来。
最紧要的是,他是知道烧制这种釉色的理论方法的。
在这一瞬间,石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若是向雍正推荐年希尧,并且告诉年希尧烧制的方法,是不是便能让年希尧重新回到督陶官的位置上,让他做些想做却不可得的事?
石咏沉吟着,一时没能开口:毕竟他还是有些不确定,重回内务府,成为督陶官,是否为年希尧所愿。他努力回想那日与年希尧谈起这差事时候的情形,记起年希尧曾经情不自禁上扬的唇角,而且他也确实提过“乐在其中”这话——但凡人做着喜欢的事,大约再辛苦的差事也不会再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石咏不再迟疑,直接对雍正皇帝与十三阿哥说:“臣虽然一时没想到最适合的釉色,但是臣想要举荐一人。此人曾经担任过内务府总管,也任过景德镇督陶官,对窑务极其熟悉,再加上工书善画,品味超绝,臣相信,若是他能够再次出任督陶官一职,一定能烧出绝佳的纯色窑。”
这一下,雍正来了兴趣,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雍正沉声问:“你所说的人是……”
他大约飞速地将以前当过督陶官的官员在脑海了过了一遍,片刻便有了答案,当即道:“年——希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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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雍正皇帝下发明诏,将年希尧从理藩院调任景德镇御窑厂监造,即人们常说的“督陶官”。
当年希尧听说自己被重新任命为督陶官的时候,吃惊不已,盯着石咏,片刻后终于畅快地笑了,一面笑一面点头,对石咏说:“茂行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日你向我提起督陶事务,我确曾心动不已,却违心拒绝了,只没想到你到底是看穿了我的心意!”年希尧一整衣裳,郑重向石咏行礼,“多谢茂行!”
“此去景德镇,我当带同几个族里聪明灵秀的子弟南下,日后让他们能有一技傍身,或是安心耕读传家,从此忘了过去那些瞬间的繁华,学过好生过那些久长的日子。”
石咏却还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与年希尧交底:“皇上任命您为督陶官,乃是因为对眼下御窑烧出的红釉不满意,霁红釉出窑率太低,且庄重沉肃,不甚适合日用品。而其他釉色却又有瑕疵。”
年希尧一听便打起精神,问:“然后呢?”
石咏当即将他所知的那种红釉烧制方法告诉年希尧,只推说是从琉璃厂老人那里听来的。“用这种方法,我很有把握,出窑率比霁红釉高,而且一定能烧出皇上想要的那种釉色。大人去了景德镇,不妨一试。”
这种釉色名曰“胭脂水”,制作过程是先烧出精致的白瓷器皿,然后采用喷釉的方法,将釉浆均匀地覆盖白瓷表面,再入低温小炉在八百摄氏度的温度下烧成,属于清代最稀有的色釉品种之一,以雍正年烧制的最精,因此后世得了个名号:“四爷最爱的胭脂水”。
石咏没法直说八百摄氏度这种度量标准,只能大致描述火焰颜色。而年希尧对窑造极有经验,一听就明白,拱一拱手,郑重谢过石咏:“茂行在这些细节上都肯为我留心,我年希尧实在是感佩无以,此次南下若是烧不出这种釉色,便是愧对茂行,不配再居此督陶官之位。”
石咏登时惭愧不已:他自己才是个光说不练,只通理论,不懂实务的家伙,真正创造奇迹,烧出完美艺术品的,是那些在窑厂辛勤工作的工匠,和守在窑厂第一线,不断调整烧造技术,在创新的道路上越行越远的督陶官们。他所贡献的这一点点,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没过多久,年希尧到任,正如他所言,他此次南下,带了年氏一族中侥幸躲过一劫的年轻子弟,一部分带去景德镇学习烧陶制陶工艺,另一部分则带回安置于江都县。
果然如石咏所料,年希尧在到任之后,很快便在纯色釉上取得了巨大的突破,并且按照皇帝所想,烧制出了一批红釉小碗,并且正于雍正五年春花灿烂之际,送到了京里。
伊都立身为内务府总管,亲自将这一批红釉小碗的样件送到雍正案头。
雍正一如既往,正在批阅奏折,便随口命伊都立将样件从囊匣中取出,并且稍留片刻,待他批阅完这一本奏折,正好有话问伊都立。
待到皇帝手中的朱笔落下最后一笔,雍正叹了一口气,将朱笔放下,转头望向伊都立放在他案上的那枚红釉小碗,眼光一落,便再也难挪开。
雍正赶忙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只见这只小碗,里施白釉,外壁施一种类似胭脂色的红釉,胎体极薄,造型十分优美。那白釉极白,外表胭脂色的红釉则粉嫩娇艳,极润极美,无可比拟。
雍正一时被这样的美感震住了没能开口,伊都立站在一旁也始终不敢作声。室内极安静,雍正仿佛置身于春风之中,回忆起了动人的往事,因此情不自禁地抬起嘴角,露出笑容。然而这等美好又是稍纵即逝的,雍正笑着笑着,不知为何,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