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背着手,望着天空。他很无奈,明明他已经将棋局摆了出去,所有的棋子都已经搁在了该在的位置上。但是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他预想的方位落子,这让他心内无法控制地感到焦虑。
为了保持冷静,排解焦虑,石咏一转身,回到偏厅去,望着书桌上铺着的一刀上好洒金纸笺,一伸手,托起一张,在纸笺上折出两道斜边,接着略略比划,再在纸笺上段折出一排折痕,他便基本上在纸上折出一个扇形。他自己并不擅长书画类文物的修复,但是自己却喜欢书画,画扇面或是给扇面题字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此刻石咏便随手折出一幅扇面,随即自己研墨提笔,认认真真地写起扇面来。
写扇面,最讲究的是字的布局。怎样将竖行书法布局,从而避免上端稀疏,而下端拥挤,达到通篇的和谐,是写扇面时最需要讲究的事。
石咏好些时候没写,如今重拾,难免生疏,聚精会神地写了两幅,都不算特别满意。他写第三幅时选择了上端依次书写,下端隔行,从而形成长短错落的格局,便写得非常舒畅,自觉满意无比,直起腰,执笔凝视纸面,忽听身旁有人击掌,总算回过神来。
进来的人是贾雨村。
他一进这偏厅,见了石咏这幅扇面,忍不住大声击掌称赞:“茂行老弟,这真不是我胡乱拍马屁,你这手书的扇面,流传到后世,绝不比你家传的那几件扇子逊色……说实在的,有这么一手绝技,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石咏装傻,说:“雨村兄,您这真是说笑,我这点点微末小技,如何能与前人留下的珍品相提并论……”
贾雨村打一个哈哈,刚要说石咏谦虚,哪晓得对方认真无比地跟他掰扯:“您怕是不熟悉书画扇子之类的‘软片’,‘成扇’与这‘扇面’有极大不同。对于‘成扇’而言,扇面书画、扇骨雕琢、二者配合,天衣无缝,才是精品。再加上成扇不易保存,能保存完好的,可遇而不可求,哪里是我在这里随手涂写能够相比的?”
石咏一堵,贾雨村又噎了回去。文物书画,是石咏的专业领域,贾雨村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若是再多说,又恐石咏拉拉杂杂,扯上一大堆不相关的,把话题不知道带跑到哪儿去,于是贾雨村敛去了面上的假笑,道:“果然石大人是个痴人!”
“您在这里已经待了两日,怕是很惦记家中高堂弱弟、娇妻幼子的消息吧!其实上回下官已经跟您说得很明白了,身外之物,破财可以免灾。有好些物事,您收在身边,也只是收着,又不拿出来用,也换不来金银财帛,这又何必?”
石咏盯着贾雨村,笑道:“这话您倒是早说啊!”
贾雨村:……我说得还不够早吗?
“早点儿明说年大将军是想见一见‘一捧雪’,我会不给他看吗?早年间年公曾经提过这么一回,我还亲自带了东西到年公府上去的呢。”
贾雨村听到这里,登时诡笑,双掌互击,立时有随从捧着一只囊匣进来,放在石咏面前的桌上,随即退出去。室内只留贾雨村与石咏二人。贾雨村笑道:“你说得动人,可是您心里明白,年公……才不会为一枚破损的玉杯动心呢!”
“年公要取阁下的‘一捧雪’,不费吹灰之力!”贾雨村面带笑容,言语温和,可是石咏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不信,阁下可以看看这个!”
贾雨村动作轻柔,将囊匣里的一只玉杯取出来,这玉杯杯身上遍布着细细的修补痕迹与纹路,正是石咏再熟悉不过的一捧雪。
这枚玉杯早先一只留在椿树胡同小院,此时被贾雨村带到这里,是不是便说明年羹尧已经找机会抄了他的家——石咏不惧抄家,也不惧失去什么外财,他唯一关心的就只是,如英如何,石大娘怎样了,家里人都如何了,孩子们怎么样……
“原本我也不欲见到这一幕,抄家之祸,女眷惊惶失措,家人流离失所……唉,真是人间惨剧啊!对了,尊夫人还是身怀六甲的时候吧,哎哟,可怜,可怜喽……”贾雨村一面说一面摇头,他并未确指石家被抄,但是用这样的语气把话说出来,已经足以让石咏遽然色变,双手颤抖,扶着桌面,几乎站立不稳。
贾雨村得意不已,打算进一步逼问。一捧雪根本不重要,那二十柄旧扇子,和扇子上藏着的秘密才是真正紧要的。
岂料他突然见到石咏弯下腰,紧紧地盯着桌面上那只玉杯一捧雪,支起耳朵,似乎在听人说话似的。一面听,石咏还一面点头,不断地说:“对!”“好!”“明白!”“这我就放心了!”
贾雨村惊得面无人色,往后退了一步,他心里有鬼,取一捧雪来,就是要误导石咏,让他以为家人出事,一下乱了方寸,再逼问起来就要容易得多。岂料他见石咏的面色越来越镇定,越来越平静,贾雨村反而有些慌乱,心道:见了鬼了!
——难道一捧雪这件器物,还会说话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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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见到贾雨村从那囊匣中将一捧雪取出来的时候,心头登时凉了。再加上贾雨村在一旁添油加醋,将石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