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建议十六阿哥将寿萱春永殿的宴席做成后世西方冷餐会的形式:所有事物盛放在一边,由个人自由取用;有专人负责侍酒,不断为众人添加酒水;饮食并非最紧要的安排,关键场地要宽松,便于来回走动,与不同人交流。同时席间安排了会使用西洋乐器的传教士演奏音乐,尽量营造出一种轻松优雅的气氛。
略出乎石咏意料的是,十六阿哥对这种形式的饮宴接受度很高,连连点头说:“以前爷的西洋算学老师就提过,说是西方宫廷里的沙龙,大抵就是这样。对了,茂行,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石咏刚要推脱到他造办处两个西洋画工身上,十六阿哥就夸张地一拍头,说:“明白了,一定是你年幼时比邻而居的那个广州工匠说知的对不对?”
石咏无奈,早年间自鸣钟的事还能推给广州工匠,如今这些事关西洋宫廷,再推给广州工匠就非常不合适了。
十六阿哥不等他解释,就露出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拍着石咏的肩膀说:“爷懂的,爷不问就是。”
石咏:……
一时诸事妥当,寿萱春永殿的玻璃窗上甚至挂起了几幅西方外国公使昔年觐见时奉上的传统挂毯。殿中灯火通明,将殿侧事先预备下的几百只玻璃杯映得熠熠生辉。
这次应约前来的外国公使并不算很多,但是据石咏所知,与本国有商贸往来的国度,都有公使、传教士等人出面,比如鄂罗斯、佛郎机、比利时、意大利、法兰西等等。来的全是成年男子,没有哪一位公使是带夫人出席的,可能是在京中入乡随俗的缘故。
这些洋人对灯下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樽并不陌生,但是大多对制成这样杯壁极薄,全无半点杂色的玻璃工艺很惊叹。玻璃在西方也一样能够生产,并且也已在宫廷之中流行起来。但令这些洋人们惊讶不已的是,这些玻璃器皿在东方已经可以量产,这里一大批玻璃酒樽,足有两三百枚之多,据十六阿哥说,生产的成本只有一两个银元。
公使们听了大为惊叹,眼光越发热切地在这些玻璃器皿上流连,心里飞快地盘算本国的商人若是在这里低价吃进,然后贩运到本国去高价贩卖,到底可以赚多少钱。虽说这玻璃器皿易碎,可是瓷器不一样易碎?往来欧罗巴与中国的瓷器贸易已经持续进行了几百年,没有听说瓷器易碎大家就不做生意的。
这些公使之中,就只有鄂罗斯的公使神情沮丧,望洋兴叹。他们的皇帝彼得如今正奉行贸易保护主义的政策,一切都从保护本国商贸出发,大范围禁止商贸往来,这种贸易哪怕再有利可图,他们也不敢做。
宴席举行的过程中,石咏全程在一旁冷眼观察,留意前来赴宴的公使与传教士们的一举一动。席间也有些人是石咏熟识的,比如以前他属下造办处的两个画工,一个比利时人,一个意大利人。两人热情地向石咏打招呼,那名比利时的画工还用蹩脚的汉话问起石咏:“咏,你那本小册子,都翻译出来了没有?我这里有位朋友,能读荷兰的文字。”
石咏一拍头,不禁有些懊恼。他早就将当初那本薛宝琴赠给如英的小册子全给忘光了。若是他能早些记起这事儿,过来畅春园的时候顺带将这小册子带来,许是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咏,没有关系!”那名比利时画工摇着手说,“我介绍这位朋友给你认识,你们以后可以多多……多认识!”比利时画工的汉话还算不得太流利。
于是石咏又多认得一名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此人有个汉名,叫做马国贤。马国贤大概四十来岁,据说曾经壮游整个欧罗巴,自然曾经游历过荷兰,在那里住了不少时候,因此识得荷兰的文字。石咏虽然懊悔没有随身带着那本小册子,但是他与马国贤交换了一回住址,知道马国贤就住在外城,在宣武门附近。石咏心想,反正这两人住得挺近,完全可以等回京了之后再拜访他一回。
不多时,康熙皇帝已经见过了所有的外国公使,他由魏珠陪着,缓缓来到寿萱春永殿见一见各国前来赴宴之人。
石咏只管缩在殿内一角,默默望着康熙皇帝,自从他们一行人顺利回京之后,石咏就再也没什么机会见过康熙皇帝。早先他听说康熙已经身体复原,石咏心中兀自隐隐担心。当初在木兰围场的时候他见识过康熙的症状,知道恐怕是心脑血管疾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容易好的。
但此刻见到康熙,只见这一位的确面色红润,脚步轻健,看上去气色不错。只是石咏远远望着,觉得康熙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除此之外,他始终将右手拢在衣袖中,唯独露着左手。因此石咏暗暗怀疑:康熙皇帝取消了南苑行围,可能不是因为这位转了性子,想着要为儿子省点儿钱,而是在担心,木兰围场之事,会在南苑再上演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