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不算是一个反应特别快特别机敏的人, 可是此刻望着杨镜锌杨掌柜,心里瞬间闪过十七八个念头。
论理,杨镜锌只是松竹斋的一位掌柜, 可是他却知道石咏在雍亲王府教习四阿哥之事, 联想到当初第一次前往雍亲王府的情形,石咏心里明白,杨镜锌定是雍亲王府的人无疑。
可令石咏没有想到的是, 郑燮是一介籍籍无名的江南书生,初到京中没多少时候,杨镜锌竟然能探知他带了一个“妖童”, 而且好男风?
这便只有一个可能,杨镜锌此人隶属雍亲王府的“粘杆处”, 并且负责在琉璃厂一带打听刺探各种人物的信息,不拘于身有官职之人,上至贵介公子, 下至市井平民,只怕都在杨镜锌及其属下的监视范围之内。
偏生这样才会显得更可怕, 因为杨镜锌是白老板所信任的掌柜,而白老板,明显是个靠向十六阿哥的人。
想到这里, 石咏立即有种“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感觉, 有如芒刺在背, 极不舒服。三年了, 可能在三年间他都一直这样被人盯着, 而且还毫无察觉。
可是细想想,若是没有杨镜锌,他当初也没有机会被引荐去雍亲王府上,自然也不会认得十三阿哥,可能他直到如今,都还像郑板桥一样,在辛辛苦苦地为今日的口粮打拼。
更何况,杨掌柜此人竟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肯劝自己这样一句,石咏已经足感盛情:这位,不论在粘杆处是个什么职位,至少对自己是抱有善意的。
想到这里,石咏赶紧向杨镜锌一拱手,端正态度,认真严肃地又向他谢了一回,表示自己一定会谨慎交友,谨言慎行,请杨镜锌放心云云。
杨镜锌对石咏的表态非常满意,与他客气两句便又转回松竹斋去了。石咏这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他又想明白了一点,杨镜锌之所以敢于这样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一来可能是觉得自己嘴紧,值得信任;二来则可能根本就不怕自己的身份泄露。
但即便如此,石咏绝不可能因为杨镜锌一句话,就此疏远了郑燮。早先郑燮给他留了个地址,正巧也在南面,骡马市附近,距离以前石家所住的红线胡同不远。石咏隔天便抽了时间,过去骡马市那里看了看。
郑燮大约觉得客栈会馆之类的地方房钱太贵,再加上他带了书僮与家眷,在城南大杂院里与旁人合租了半拉院子。石咏过去的时候郑燮与他的夫人徐氏一道,正在外面院子里搭的一个土灶上生火准备做饭。
“克柔兄!”
石咏一声招呼,郑燮吃了一惊,赶紧跳出来迎接石咏。
石咏也没想到郑燮竟也能如眼下这般,脸上沾了柴灰,黑一块白一块的出来迎接,着实好笑,忍不住指着郑燮的面孔,险险没笑出声。
郑燮哈哈一笑,洒脱地将袖子使劲在脸上擦了擦,越发擦得黑成了灰,脸上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也管不上这许多,将妻子叫过来见礼。徐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颇为腼腆,冲石咏福了福,叫了一声:“石大爷!”石咏则以“郑嫂子”称呼。
一时郑燮将石咏扯进自家屋内。石咏见这小屋外间,不过一桌一椅,并一方窄榻而已。郑氏夫妇坐卧起居的地方,则还要在里间。
郑燮则丝毫不为自家地方狭小为耻,招呼石咏坐下,他就自己坐在背后那方窄榻上,笑着从墙上挂着的一只竹篓里取出一卷纸张,递给石咏说:“茂行兄,这是给你的。”
石咏展开一看,只见是郑燮亲手所写的一幅欧阳修的《秋声赋》。
“这个送你,补昨天的钱!”郑燮毫不在乎地笑道,“茂行兄,昨儿你真不该给我这么多银钱的。有钱在手,我就懒得再写字作画了。只惦记着你昨儿得的那一幅,怕你反悔,觉得十两银买得太亏了,所以赶着又写了一幅字来赔你!”
石咏心想:他怎么可能反悔?
不过郑燮盛情难却,加上石咏确实喜欢极了那一副郑燮的楷书,又觉得可以拿给弘历去欣赏欣赏,长长眼界见识,石咏便不再推让,赶紧将那幅字也收下了,心想他这一转头又要去找汤裱褙,回头得让人给自己一个批发价才行啊。
少时徐氏捧着两碗阳春面进来,请郑燮与石咏一起“慢用”。
郑燮笑着说:“地方狭小,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招待的,还请茂行兄莫要嫌弃。”
石咏见这阳春面虽然看着素净,但是汤头表面飘着细细的一层猪油的油花,上面撒着碧绿的碎葱。他吸口气闻了闻,就知道是地地道道的南边味道,与他石家王二婶下厨做出来的味道极为相近。时近黄昏,石咏已是饿了,赶紧谢过徐氏,捧着这阳春面,话不多说,大快朵颐。
郑燮上京,原没想到还能结交石咏这样的人物,此刻见他丝毫不与自己客气,心里益发高兴。
两人各自吃完一碗面,对坐着闲聊。石咏这才想起来关于郑燮身边那名“妖童”之事,连忙问郑燮:“听说克柔兄上京还带了一名书僮?怎么没见?”
郑燮闻言,当即道:“你是说‘五凤’啊!早先命他去买柴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