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口中的“养心殿造办处玻璃厂”, 创办于康熙三十五年,是养心殿造办处的直属机构。所以十六阿哥听说石咏他们在自鸣钟之后打算做“玻璃”生意,当即埋怨:“怎么不来找我?”
然而石咏却非常清楚, 此刻养心殿造办处出产的玻璃, 还真不是他想要做的“玻璃”。
身为一名古代工艺美术研究员, 石咏对历朝历代的“玻璃”太熟悉了。以前他在研究院工作的时候, 曾经做过一个“玻璃”课题, 就是将从古至今发现的历代玻璃制品汇总起来,做了一个“中华玻璃发展史”的专题研究。不研究不知道, 石咏也是潜心将整个课题做完之后,才发现, 玻璃的发展历史,远比后世人们想象的要久远和复杂。
在这个时空里,人人都道这“玻璃”是源自西洋的舶来品, 近两年才慢慢在市面上出现的。可是石咏却知道, 这玻璃, 早在战国的时候就已经被烧造出来;南北朝时, 中华匠人就已经掌握了玻璃的吹制技术,能够吹出比较大的薄胎玻璃容器。到了唐代, 丝绸之路促进了中华与波斯一带的商品交换与技术交流,玻璃烧造的技术更上一层楼。西安法门寺地宫、何家村窖藏,都曾出土精美的玻璃制品。此后中华的玻璃产量一直保持在较高的水平, 并有专门的官办作坊研究玻璃制品的烧造技术, 一部分玻璃产品也渐渐在民间普及。康熙年间, 内务府造办处设立玻璃厂,在此后两百多年间,曾制造了大量的玻璃器。
然而这些都不是后世所普及、渗透至百姓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玻璃”。
当初石咏做专题研究的时候对此体会很深:玻璃最大的优点是晶莹透明,另外其可塑性也是陶器、瓷器无法比拟的,但是玻璃器久置很容易风化,遇到骤冷骤热则容易碎裂,所以在中华这样一个以“陶瓷”为名的泱泱大国里,玻璃无论如何不可能取代陶瓷的地位,因此其发展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就拿造办处玻璃厂所生产的玻璃制品来说吧,造办处所产的制品专供皇家,主要产品集中在炕屏、棋子、念珠、鱼瓶、簪珥、砚滴、佛眼等十几种。除此之外,为了十六阿哥这样喜欢闻鼻烟的,造办处也生产鼻烟壶,这其中也不少是玻璃材质的。
但是这些产品放在后世来看,都只能算是“艺术玻璃”,不是那些能渗透至百姓日常生活的“工业玻璃”。这些玻璃制品的艺术性绝佳,但是实用性差,说白了,就是供有钱有闲的人们闲来把玩欣赏的。
此前石咏他们做“自鸣钟”,也是走的这种“艺术玻璃”的路线,专供有钱有闲的阶层欣赏和使用。
然而这一回,石咏却动了念,想从最“朴实无华”的平板玻璃做起,将“玻璃工业”发展起来,为普通人创造便利。他认为,只要将成本降下来,产量提高,工业玻璃会拥有比艺术玻璃更广阔的市场。
偏巧在这个方向上,石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早先他研究古代玻璃文物的时候,顺带手把后世的“工业玻璃”也研究了一把。
这得益于后世各种先进的科学仪器设备。石咏当初做“中华玻璃发展史”专题研究的时候,曾经将历朝历代各种玻璃的成分都用仪器检测分析,做了统计和记录。例如汉代的玻璃器多含铅和钡,唐代以高铅玻璃与碱玻璃居多,宋代则出现了钾玻璃等等。从这些成分入手,大致可以推算出当时的匠人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材料。
与此同时,石咏出于“好奇”,就把现代工业玻璃的成分、材料、制造工艺等等统统了解一遍。这些知识,眼下总算是派上了用场。石咏带着几名薛家从民间找来的玻璃匠人,在外城一间玻璃小作坊里闷了两个多月,终于成功试制出第一批“平板玻璃”。
此刻十三阿哥揭开窗帘,露出他外书房新安上的“玻璃窗”,当即惹来十六阿哥一阵惊呼。
他丝毫不顾形象,蹬掉靴子,直接爬上十三阿哥外书房的炕床,将脸贴到玻璃窗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啧啧地说:“十三哥家里安着的玻璃窗,比宫里的还好。”
石咏暗笑,他早已托好友唐英偷偷打听了造办处玻璃厂的工艺,知道玻璃厂其实并不生产平板玻璃,宫里有少部分殿宇也安了一些玻璃窗,但却是用的进口西洋玻璃。这些玻璃大多是浇铸法所做,因此比较厚,再加上杂质无法去尽,所以这些玻璃窗透光性并不算太好,看上去有些迷迷蒙蒙的。
然而石咏他们做出来的平板玻璃,则是用压延法“压”出来的,厚度可控,再加上去杂质和去气泡工艺做得较好,这玻璃窗便能做得如后世一般明净透亮。
十六阿哥的脸几乎都粘在了窗上,半晌都不肯下来,问:“十三哥,你这玻璃窗多少银子一块?”
十三阿哥不答话,只管望着三人组。他们一早便议定了,定价的权力全都交给石咏他们,十三阿哥的意见只作为参考。
贾琏当即开口:“回十六爷的话,这面窗上安的乃是一尺见方一幅的玻璃,这种是是五两银子一幅。还有一种是半尺见方的,只要一两银子一幅,四幅就是四两银子,也能凑到一尺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