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将两只颁瓟斝同时放在面前, 相互比较。
两件都是葫芦器,但是石崇那件是正品,而王恺那件……不,应当说是绿珠那件, 则是仿品。两件器物一比较就能看出区别, 主要的差别在于器型之上, 石崇那一只,器型更加圆|润|饱|满,浑然天成,而绿珠那一只本身器型更小些,且看得出葫芦是在事先设置的模范之中长大的, 因此有三只较为明显的“足”,显得稍许有些不大自然。
但是绿珠那只颁瓟斝的优点则在于, 器型完好, 不像石崇那一只, 有所残缺。
石咏屏息静待,隔了一会儿, 轻轻地问:“怎么样?”
妙玉:……
石崇那里,哪儿还需要石咏催促, 早就开始试图与另一只颁瓟斝沟通,只听他不住声地呼唤:“珠儿,绿珠……”
一千四百多年了, 这两个灵魂分开以后, 大约都没有想到过竟然还有能重聚的这一天。
可是另一只颁瓟斝始终没有回应。
“小石咏, 你快好生想想,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把我唤醒,怎么才能听见我说话的?”
石崇急了。
石咏凝神回想,当日他从梁九功那儿得了这只正品“颁瓟斝”之后,又去见了贾琏,贾琏答允将这只酒器赠与他,他立即去“松竹斋”挑选材料,在杨掌柜的建议下,取了一片琥珀,又买了干鱼鳔,制成鱼鳔胶,这才着手修复了颁瓟斝。
对,的确,颁瓟斝刚刚修复的时候,是不能出声的,可是后来他往颁瓟斝里加了点儿凉水,后来又斟了点儿酒给它,这石崇便彻底满血复活,开始整天在他耳边叨叨叨,整天买这个,包那个的。
对了!石咏到这时终于想了起来,颁瓟斝名字里的“斝”字,本身所指的就是青铜酒爵,所以原先在西晋时候,这两件颁瓟斝应该本是盛酒的酒器,而不是茶具。因此,石咏想,以酒为媒,说不定便能唤醒这杯子上附着的灵魂。
于是石咏开口问妙玉:“小师父,请问府上有酒吗?”
妙玉:……?
石咏深知如果要往绿珠这只颁瓟斝里斟酒,就绕不开妙玉,于是他以最为坦诚的态度,将他所经历的奇事和盘托出,从他修复颁瓟斝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石崇在承德的街道上感受到了另一只颁瓟斝的“气场”,因此他才追了过来。
除此之外,他还转述了一部分石崇的话,只说石崇看重绿珠,无论如何都不愿付出绿珠去与人交易,哪怕这样能换回自己的性命。
石咏一面说,妙玉一面默默地听着,直到石咏说得口干舌燥了,妙玉才慢慢地说:“有酒!”
这出乎了石咏的意料:他还真没有想到,妙玉是出家人,这出家人正住着的宅子里,竟然也有酒!这可刷新了他对出家人的认识了。
妙玉随意一瞥,道:“出家人也有出家人饮的酒。”
石咏对此研究不深,妙玉即便如此说了,他依旧疑惑。
妙玉双唇一抿,微微透着点儿不高兴:“就是有!”
“去将素酒取来!”她说着回身吩咐身边的道婆。
“你且别如此作态了!”妙玉吩咐毕,又转身冲着石咏毫不客气地说,“素酒一向都有,想那《西游》里唐僧还允那孙猴子饮些素酒呢①!”
石咏一怔,倒是没想到,妙玉还读过《西游记》。
他这么一吃惊,被妙玉见到了,立即透出几分不好意思,低着头一直不敢看石咏,只至那婆子将素酒取了来,妙玉才将瓶子递到石咏面前,淡淡地道:“这就是素酒,但不过是冰糖桔饼浸水罢了。”
石咏伸手将素酒取了来。
他丝毫没有察觉妙玉不好意思,只是一味赞叹,在这样一个时空里,妙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竟然也有机会读《西游》这样的文字。
可是石崇催得太甚,他不得不先顾着颁瓟斝这头,当下便小心翼翼地将那“素酒”倒入绿珠那只颁瓟斝里,然后静静地候着,看那只颁瓟斝,会不会因为这一点素酒而生出回应。
“珠儿,绿珠……”
石崇则满怀期待,等待着绿珠的灵魂能被唤醒——他愧了千年,悔了千年,到如今,终于能一吐衷肠了,这叫人如何能不激动?
突然之间,石咏与妙玉同时惊呼一声。
他们两人同时见到注入素酒的那只颁瓟斝轻轻一动。
在石咏眼里看来,这就像是两块磁石同极相斥的情形一样,两只颁瓟斝,非但没有靠向一处,其中一只反而向更远处挪了挪。
“郎君因妾身获罪,妾身已效死君前,您还要如何,一定要苦苦相逼至此?”
这是绿珠头一次开口,石咏听得震住了,以前他接触的古代女子较多,历代美女如西施、杨玉环,无比嗓音柔美,动人至极。
可是绿珠的声音则是又沙哑又悲苦,似乎悲哭了千年,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将满腔的哀怨一吐为快。
这绿珠对石崇,到底是恨,还是爱啊!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