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工的吉日,他依旧带了手下,备着香案,景山正门牌楼下拜过鲁班祖师,然后将任务分派下去,众人领命,各自去忙。
而石咏则独自一人背着手,在景山前后转悠,看似在检视神御殿,其实心怀鬼胎。
景山这里有一株老槐,是当年崇祯皇帝殉国的地方。如今这株老槐树被称为“罪槐”,以铁链拴住,算是将崇祯自缢之“罪”都算在了槐树头上。石咏暗笑,实不知这样的自欺欺人是为哪般,但清廷皇族到此,也要下马步行的规矩,至少透露了那么点儿对这位前朝亡国之君的尊重。
绕过“罪槐”,神御殿便在景山东北角,为明代所建,此前顺治帝“大行”的时候,曾经在此停灵。
石咏检视一回神御殿,见神御殿后还有一间绿荫遮蔽的小院子,便也走过去,在门口静立了一会儿,里面便有宫人手拎着食盒走出来,见到身穿着补服的石咏,便躬身行礼,道:“大人!”
石咏点点头,说:“本官奉旨修整神御殿一带的殿宇,因此过来看看。”
那宫人甚是恭顺,低头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石咏摇头:“没有吩咐,本官只是在这里巡视一二。你若还有事,便自去吧!”
那宫人“嗯”了一声,又行了礼,提着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连门也没锁,就这样虚掩着,似乎压根儿不担心里面的人跑出来。
石咏却知道,这一处看似寻常的院落,名义上是在宫中当差的老人差事卸去之后养老的地方,实际上则是幽囚软禁的地方。
他想起贾琏的嘱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若无其事地背着手转开,到其他地方转悠去了。
早先贾琏拜托他传递物事,石咏心中早存了疑惑,原本是不愿的,可是见贾琏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他的,石咏心一软,总算答应替他到景山来看看。
而问起贾琏这背后的情由,贾琏只提了一嘴,说是上次“叩阍案”的关系,要还人情。石咏这才明白。
京中的世家大户往来,除了三节两寿的各色节礼、年礼之外,就是这种人情了,贾府欠了旁人的人情,既然不想将来旧事被人揭出来让人指脊梁骨,只能乖乖听人摆布去张罗此事。而贾琏本是家中小辈,说话的分量有限,家里长辈推来推去,最后这事儿就落到贾琏头上,让他去想办法。
贾琏与石咏一向交好,再加上石咏还要靠贾琏帮忙在杭州打听他婶母的身世,所以石咏打算问清楚,若这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儿,他就打算帮了贾琏这个忙。
第二天,石咏便带了几个人,敲开这座小院的院门,进来检查院落的“结构”。
“石大人请自便!”
院门内有位宫人正在洒扫,大约是早已知道石咏这个包工头带着施工队进场的事儿,并不奇怪,抬头看看之后又低头继续。
“我们这些人……不会打扰哪位吧!”石咏小心翼翼地试探。
“无妨的!此处只有一位公公在此休养,大人但进无妨。”
石咏冲身后的工匠们点点头,立即有几位工匠上前,各自查看此处小院的建筑有没有结构性的问题,需要趁此次修葺的机会一起加固的。至于外观么,众人倒不大在乎,反正是宫人养老的地方,不需要过多装饰。
石咏自己则往里进过去,伸手一推门,门照旧不曾上锁,应手而开。石咏抬眼便见一大片清爽的绿色。
只见这院子里支着架子,架上藤蔓遍生,一个个青绿色的葫芦从架上垂下来。这葫芦藤旁边,放置着一桌一椅,一个发辫雪白的老人,身穿寻常太监服饰,此刻正坐在那椅上,背对着石咏,不知在摆弄什么。他面前的桌上,则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好些个葫芦。
石咏独自一人走进院子,随手带上身后的院门,打了一声招呼:
“梁总管!”
大约是许久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梁九功了,梁九功听见,双肩轻轻一抖,旋即挺直了身板,慢慢起身。石咏看得清楚,梁九功是将手中的一只葫芦和一柄雕刀都放下来。
“既然来了,就别嫌弃杂家这儿!”
梁九功那尖细的公鸭嗓音便在这小院里回荡。
石咏早在刚进内务府造办处的时候,曾经在慎刑司见过一回梁九功,当时他正在杖责一名小太监,若不是十六阿哥赶到求情,那名小太监就要被他当场杖毙了。
可是此刻见到梁九功一人在此,满世界只有葫芦相伴,如此孤清,实在是教人无法不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九功当年视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大约并未想象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吧。
“梁总管,下官奉旨修缮景山神御殿一带,进来检视一下这里的情形,打扰勿怪!”
虽然梁九功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可是石咏与他没有私人恩怨,更加不打算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因此石咏说话依旧彬彬有礼。
梁九功闻言,终于缓缓回过头,盯着石咏。
“来——”
一年未见,梁九功的头发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