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船上女眷们觉得有些无聊,便齐聚在最大的那艘座船上,请了慧空与妙玉师徒过来。红菱与同行的那五名女子曾经在清凉寺求过签,这时请了慧空师太帮她们解签。
与此同时,妙玉则向船家借了风炉,为船上那些女眷们烹茶。
“妙师父烹的茶是最妙的。”女孩子们这几天已经与妙玉师徒处得熟悉了,纷纷送上赞许。妙玉听了,脸上不见什么笑模样,唇角倒是微微抬起,可见与这些年轻活泼的女孩子们相处,她自己的心情也颇为舒畅。
慧空师太人情通达,言语诙谐,解签的时候大多捡些好听的说,令这几名女孩子多少忘却了心中的惶恐,对往后京中的生活则多几分好奇与期待。
少时妙玉烹了水,沏了茶,亲手将茶壶与茶具一起送进客舱。
她事先为众人备下了茶具:给红菱姨娘的,是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给其余五女的,则是一色的官窑脱胎甜白盖碗。妙玉的师父慧空师太,则是用自己常用的一只绿玉斗。
妙玉这么准备,有她的道理。
红菱虽然原本身份不高,却是贺元思的如夫人。这里所有人,名义上都是“依附”红菱,一起北上。而史侯府送去京中的五名女子,所用的器皿自然该是一样,薄待了哪一个都不行。
妙玉的茶甫一奉上,茶香扑鼻而来,人人都赞好。
五女中有一人开口询问:“妙师父,这是什么茶?这么香?”
妙玉微笑,说:“五姑娘先尝尝看,喜不喜欢!”
人人便都低下头去,品尝这难得的香茗。只是红菱矜持,见自己的杯子与旁人的不同,便眼带询问,抬眼看向妙玉。
妙玉刚要点头,船舱里进来一名妇人,见了这些女眷坐在一起正在品茶,便跑过来,一面跑一面说:“红菱奶奶,姑娘们,怎么有好茶却不叫上我?”
她朝桌面上一张,见红菱面前还放着个五彩的小茶盅,当下一伸手就托了过来,说:“我最懂茶的,喝了就知道是什么!”
她托着茶盅,闷了一大口,茶汁在口中漱了漱,一扬脖,全吞了下去,瞪着眼道:“好香的茶,这莫不是贡品洞庭碧螺春?”
来的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史家派来服侍五女上京的管事娘子。她夫家姓吴,丈夫是史家大管事,一直在京中料理史家的几处产业,顺带看宅子。吴娘子这次靠了丈夫的面子,才领了差事送这五个女孩子上京。
这吴娘子为人油滑,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敢抢红菱的茶,就是因为红菱原本只是史家买来娱宾的弹词歌女。在吴娘子眼里看来,若不是因为史家,红菱现在也不会有这个“姨奶奶”的身份,史家是红菱的大恩人,而红菱在史家人眼前,应当依旧伏小做低、感恩戴德才对。现下不过是吃她一碗茶,算得了什么?
红菱见到吴氏如此,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涨红了脸讪讪的。
五女之中那位年纪最小的五姑娘,倒是之前与红菱相熟,当下将自己饮了半盏的茶杯递给红菱,笑着说:“姨奶奶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我手里的?”
红菱哪里敢嫌弃——在她们那只官船上,教规矩的精奇嬷嬷每天耳提面命,教导这五名女子,告诉她们将来到京中是要去侍候贵人的,万万不能行差踏错。红菱天天都听在耳中,不敢怠慢了她们姐妹。五姑娘照应红菱,红菱感激还来不及,当下就着五姑娘手里半盏残茶吃了,觉得清香满口。
“这是……冬茶?”红菱熟悉这种茶味,只是冬茶极少能出这样馥郁的茶香,
妙玉点点头,低头说:“贡品洞庭碧螺春新茶还未上!这是用特殊手法炒制的冬茶。”
吴氏见妙玉肯定了红菱,不服气地说:“新茶未上?新茶上了也是贡给宫中的,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吃着?不过啊,贡茶碧螺春我在侯府里也尝过,那东西可金贵着,几十两银子一斤,寻常人自然吃不起!”
她说着将喝掉一大半的五彩小盖钟随手顿在桌上,起身出去,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几句,什么“不要忘了自个儿身份”之类。
红菱与五女一道抬头,带着同情与安抚的眼神望着妙玉。慧空师太则脸色如常,低头吃茶,刚才那一切,仿佛根本不曾与闻。
妙玉神色不变,只立在桌旁,眼中望着那一只吴氏饮过的五彩盖钟,眼神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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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众人饮过茶,有船娘过来帮妙玉将座上的茶具都收了,端出去要洗。妙玉对船娘说:“那只五彩的别洗了,就放在这儿吧!”
船娘“哎”了一声应下,将那只成窑五彩小盖盅连盅盖一起取出来,放在舱房桌面上。
妙玉取了一只帕子,垫在手上,将那只成窑五彩盖盅托着,走出舱房,来到船舷边上。
恰好这座船的船舷正挨着内务府的官船。妙玉低着头,望着手中这一只精美的成窑茶杯,冷不防耳边有人招呼:“妙玉师父!”
妙玉一抬头,见正是石咏。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这只成窑茶杯,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