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站直身子。拍拍裙袍的衣兜。一言不发朝窗边的蓝衣少年走去。 “变——回——来。”我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他迎住我,眼神里没有闪躲。但也没有任何波澜。两枚棕色的眼仁石化在浅蓝色的深湖里,仿佛已经在那里停泊了千年万年。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俯视着我。 我突然激灵一下,刚才怎么了,就在刚刚过去的一瞬间,我似乎是睡着了。 我睡了整整16年,然后我居然在这一时刻——打瞌睡! “你!马上!把我姐姐变回来!”我恼羞成怒、心急如焚,大声叫喊起来。脸别开一点点,不知怎的,无法直面对他。 蓝衣少年终于开口:“你找错人。”一边说一边稍稍将身体向后仰一点点,仿佛是嫌弃我离他太近。 车窗外隐隐的、远远的有隆隆的动静,黑色的风从窗口卷进来,带着微甜的腥气,吹乱他的发。亦吹乱我的发。发尾扫过我的眼,一阵刺痒,我“哇——”一声哭将出来。 “美意!”我听到身后两个声音同时叫我。 “请你——”,我像个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孩子向他伸出手去,带着一张爱哭脸。后半句话被轰然而至的黑暗吞噬。 在一切变成一片黒寂之前,我终于看到落英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划过,那是风暴降临时猝不及防的桅杆。颤抖了一下。 何止颤抖。天崩地裂。 巨大气浪,怒不可遏,在我们的脚底、在列车底下,低吼着,霎时将我们连人带车掀腾起来,又重重砸落。车厢里瞬间黑暗,腥风呼呼灌进来,风声中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等我抓住什么,一股更烈热浪冲涌而至,轰得列车疯脱一般,在黑暗中疾窜! “哥哥——”,有什么东西砸中我,我的喊声戛然而止。 世界彻底黑盲。我晕厥过去。 “呼哧——呼哧——”,我听见沉重的喘息声由远及近,更近些,我甚至听到了脚掌踏落地面、踩断枝叶的咯碴声,一个小女孩赤足狂奔而至,脸色雪白,卷发张扬,一身红衫,漫天飞舞。她的身后隐隐传来呼唤声:美意……美意…… 我盯着她的脸,站在她必然经过的地方,等待着她瞅我一眼。但她只是一心一意的奔跑,或者说是“奔逃”,呼声渐近,她忍不住频频回望。 她终于越过我,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她那红色的束腰丝绦飘扬起来,拂过我垂在身侧的手。我心中一热,脱口而出:“美意?” 她在奔跑中赫然回头,身体斜趔成一只鸟的姿态,长卷发掩住她的半边脸,隐隐看得到雪白的面孔和闪烁的双眼。 “美意?”看到她停下来,我心中甚喜,不太肯定地又唤了她一声。 她站直身子,并不肯走近,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头发拢到耳后去,露出她的整张脸。 浓烈的眉毛。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眼角微微垂着,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我喜欢她的样子。多么美好又——熟悉的一张脸。 “美意?”我再唤她。已觉出哪里不对。 她看着我,忍了一下,轻点下颌。 美意?我不是美意吗?怎么她也是美意?我居然碰到一个与我同名的女孩!我放心地低下头,看到一双赤足,一袭红衫,我摸到一头浓密的打卷长发,披散在我的肩上。 那是我自己的样子。 我干涩地笑了一声,扯扯身上红袍,怯声说:“好巧,我也是美意。” 她皱一下眉,喘着气,轻声说:“你不是。我才是。” 耳听得那追逐之人已近在身边,我心中一阵慌乱,如果她是美意,那我是谁? 如果她是美意,那我是谁?! “美意……美意……”呼喊声近在耳畔。 一个冷颤,我睁开了眼。 夜风劲吹。我仰躺在一片星空之下。鼻息中尽是凉爽与甜美。我心满意足叹口气,又闭上眼。 哎呦!我重新睁开眼。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就剩我一人!哥哥呢!姐姐呢! 我大叫一声,翻身就起! “别动!”一个声音低沉喝道。 扭头一看,是落英! 偏要动!我瞪他一眼,腾一下坐了起来。一阵眩晕,胸腔里像是挤进了一个小怪物,绞着身子要从喉咙里涌出来。难受得紧。 “嘎吱——嘎吱——”我听到极细微的声音,我的身体随之开始轻微晃动,晃动,晃动——不是我在晃,是我身下的地面在晃! 这下我终于知道我在哪儿了。 我仍然置身于列车车厢中,只是这车厢,顶棚没了,车窗没了,只剩了框架,桌椅箱笼飞散,我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看不到任何人,除了落英,而他,正以非常奇怪的姿势趴在离我一段距离的不远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伸长脖子朝外望去。但愿我从来没醒来过。但愿我仍酣睡在哥哥的温柔注视下,直到天荒地老。 只见漫天星光下,列车已被拦腰截断,断掉的已不知所踪,我所在的这节车厢成了最打头的一节,一头连接着几节车厢,另一头悬挂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边沿上,正随着我身体的动静,矜持地,堪堪而晃。 死神的摇篮。 哥哥在哪里。我用眼神问落英。我屏住呼吸,只怕我呼吸之间,列车就会倾覆。 “列车外。”落英用极低的声音说。 我将脖子伸得更长些,眼光越过落英。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用那么奇怪的姿势趴在车厢边沿上了,他的整个身子都悬在车厢外,只剩一双手死死拽住列车边缘的一根立柱——因为哥哥正倒挂空中,一只脚钩挂在落英的脚上,两只手紧紧拽着寄城的一条胳膊! 三人垂悬空中,手脚相连,衣衫在风中鼓动,如同恋旧的大鸟,绻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