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人身长玉立,背对门口,面窗而站。车窗开了一半,那人正伸手出去,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看大小似是一张信笺。 听到动静,那人并不回头,只见他素手微扬,纸张脱手而去,在车窗外的暗风中打了个回旋,变成一根羽毛,转瞬不见踪迹。 我和寄城呆立当地。我看着那人藏蓝色长袍的背影,我知道这背影的主人有一张极美极不耐烦的脸。不看也罢。 我推一下寄城,顺便赶紧把这个休息室打量个遍。一床一台一柜一椅,数个箱笼沿着屋角排开,没有打开的迹象。 我很肯定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没有第四个。 除非,有人在我们进来之前破窗而走了。 或者,他是在跟那张信笺说话。 落英不言不语,关上车窗,并不回头,两手垂立。我盯着他垂放在身子一侧、从袖笼中伸出来的手,衬着藏蓝衣袍的底色,仿佛一簇从深色崖缝中咬牙挣扎出来的白色花朵。冷峻。触目惊心的美。 我盯着那白色花朵的修长花瓣,眼看着那花瓣渐渐收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落英终于转过身来,但并不理会我们,拉着脸,垮着肩,懒洋洋朝床边走去。和衣躺下。给我们一个背。 我和寄城面面相觑,想问的话一句说不出来。耳听得那人终于恩赐了一句:“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太憋屈了! 这个嘚瑟、神秘又欠揍的家伙! 我看着他那把从床沿上垂落下来的棕色秀发,突然很想做点什么,让他难受、生气、发怒……总之,有反应就好。 胆小羞怯的的寄城扯了我就要走,我甩开他的手,伸手到自己裙袍的衣兜里,下意识地想找点什么,然后再做点什么。 手一伸进衣兜,我就呆住了。 有东西在我的兜里! “啊——”,我低呼一声,顺手要将衣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但是,那东西紧紧拽住我的手,扯着不让。 我摸索着它的轮廓,突然心中一动。 “走吧。”寄城低声催促说。 我点点头,手仍在兜里,不动。和那东西在一起。 寄城在前我在后,正要一脚跨出落英休息室房门,我鬼使神差一回头,望见床边桌台上放了一只橘子。是一只橘子。是落英刚才在餐车去而复返后从餐台玻璃碗中拿走的一只橘子。 我突然很想知道橘子是什么味道。于是我又掉转头,回去,瞅一眼床上那侧躺着、脊背对外的人,取了橘子便走。想想,又觉不妥,将另一个衣兜里我的那只苹果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台上。 关门。离开。寄城等在门外。 我的房间就在落英隔壁。门上有我的名字。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我的房间和走廊尽头之间,还有最后一间房,房门紧闭,门上无名。 我突然就想到了餐车上的那第六张空椅子。 空椅子。无名的房间。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 这车上除了我们五人难道还另有他人? 衣兜里那东西扯了扯我的手。好吧,先回房间。 我迫不及待要关门取物,已顾不得寄城在门外交代:“你好好休息,有事唤我。”我嗯嗯应着,门还没合拢,已将那东西从兜里拿了出来。 果然没猜错!一个翅膀小人! 可能是在我的衣兜里憋久了,他半天抖擞不了精神,蜷缩在我的手掌心,翅膀耷拉着,黯淡无光。 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翅膀,一边轻声说:“好了,现在只有你和我了。你是什么时候悄悄钻进我的兜里来的?告诉我,姐姐在哪里?” 他灰白色的眼珠望着我。苦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我不确定他到底是那三个小人中的哪一个。 “几分钟前,她还跟你在一起……就是你姐姐。”小人有气无力地说。 “嗯?”我有点糊涂。 “是的,但,现在,她……在你邻居的桌子上。”小人悲哀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脑中一个激灵,手上一紧,捏得小人怪叫起来。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迭声地道歉,将手摊开,把那小人举到眼前来,问道:“在我邻居的桌子上……你的意思是,那个苹果是我姐姐……我姐姐是那个苹果?!” 睫毛忽闪,气息喷涌,弄得那个翅膀小人连打几个喷嚏,顾不上回我的话。只是点头。 我盯着翅膀小人的眼睛,那是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再配上浅色的眼白,通透无底,让我眼神完全无法触底聚焦,直接穿射而去。非常别扭。 我捕捉不到他的眼神。这太令人抓狂了!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相信他。 “你不用盯着我看,我很清楚我有一双令人无法信任的眼睛。因为——它们是废的。”翅膀小人轻声轻气地说。 我知道他是哪一个了,就是那个第一个向我表达善意、想告诉我姐姐在哪儿的那个小人啊。 “哦,请别这样说,我不会不信任任何人,只是我才刚刚醒过来一天……你说你的眼睛是‘废的’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了翅膀小人那灰暗的小脸颊。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小人一边说,一边垂下头去:“你确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声音细若游丝,逼得我不得不伸长了脖子,把头探到他的嘴边去。 “当然,告诉我吧!”我热切地说。 小人在我手心里,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轻轻地扑闪自己的翅膀,由慢变快,黯淡的小身体一点点明亮起来,小巧的脚尖一点点踮起来,离开我的手心,悬在我的手掌上空。银色的小发辫大概是在我的衣兜里躲毛了,丝丝缕缕散开来,拢在俊俏的小脸庞边缘。翅膀带风,扇动得发丝飞舞,一张脸若隐若现,如同重重迷雾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