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一间房里传出道士的诵经声,肃穆庄严,回荡在小院内。诵经声一落,老太太停尸的房里便哭成一团,刘家儿媳还有刘一根几个姐姐妹妹全部穿着蓝色长褂,头戴白色头巾,跪在刘老太太灵床周围,掩泪而泣,带着村里特有的哭丧声调。
张远看着那些朴实无华的妇女,心里也隐隐作痛。这些人,一辈子守着这一方土地,辛勤劳动,努力耕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没什么太大的奢望。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家人安康,衣食无忧,庄稼丰收。她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文化,也没能力改变生活,更没有什么其他超出常规的想法,就是死心塌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与岁月一起慢慢老去,最后如刘老太太一样,悄悄死去,化为黄土,淡出人们的生活和记忆。
她们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不去争什么,只是偶尔抱怨天道不公,命运不济,却从未忘记头上的神灵,凡事都认为是命里注定,小心翼翼遵循着作为子女,作为父母的礼法,把一切寄托给天地,寄托给她们看不见却一直认为存在的神灵,恪守着人性最纯真的部分,从不逾越。
张远走到小院西南角一张堆放着冥纸的八仙桌子前,拿出一捆冥纸,一道一道垒叠在一起,将刻着纸钱样式的印板在一旁装着涂有红色颜料海绵的碟子里沾了沾,把纸钱样式拓在冥纸上,再把最上面的一张拿去,然后,重复同样的动作。等他印到第十张的时候,正准备伸手将纸揭去,却被人先一步给揭开了。张远抬头,发现是刘洋,正看着自己。
张远发现,才四个月不见,刘洋愈发好看了,黑色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垂在背上,白色的羽绒服包裹着她有些消瘦的身躯,一双大眼因为刚哭过而有些发红。面对心爱的姑娘,张远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想安慰她,总感觉不合时宜。
沉默着,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张远印一张冥纸,刘洋轻轻将其揭去,放到一旁用竹条编制的簸萁里。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去把所有想对彼此说的话,印在了纸上,放在了心里。
“洋洋姐,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要去转坟”刘英过来对刘洋说。
“哦,知道了”刘洋看了一眼张远,转身走开。
不久后,阴阳从北屋出来,走到刘老太太停尸的正房,站成一排,诵念经卷。一共有五位阴阳,中间一人头戴紫金无脊道冠,身披阴阳无极法衣,左手手持白玉朝板,右手拿着三清铜铃,左边一人身着黄色长袍,背上画着太极图案,手上举着用牛皮绷制的,上面画着八卦图的道鼓,右边一人身穿褐色长袍,双手掌着铜镲钹,最边上二人身穿灰色长袍,分别各执一把唢呐。他们在老太太灵床前诵念了一番,转身走出大门。
刘家三兄弟头上戴着阴阳用白纸制作的孝帽,双肩各披一条白布,用细麻绳绑在腰间,各自拿着阴阳祭祀所需东西,跟在后面。刘家媳妇还有女儿及众孝子列队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刘家各路前来祭奠的亲戚,还有围观的村里人,都随阴阳一起朝坟墓所在地而去。
等他们转坟回来,已是晌午时候了。阴阳一边念着挂在门外的榜文,一边叫人将其撕下烧掉,上面记录着刘老太太的生卒年月,以及生平事迹。老太太这一生,就这样在那张写着不足千字的榜文里匆匆带过,而后魂入九天,与尘世再无瓜葛。
午饭时,张远看见父亲端着一碗烩菜,拿着几个油炸的馍馍蹲在阴阳所在北屋的门口专心吃着,阳光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上,明暗相映,勾勒出他西北汉子独有的轮廓,硬实中带着几分艰辛和落寞。张远不禁想起儿时父亲背着自己,到上林村看病的场景,那时的父亲,坚实有力,背着他一口气走了几里山路,还没到全大夫家,他就已经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幸福的睡着了。那时候,父亲于张远眼中就如身后的昆仑山一般伟岸,他宽厚的臂膀承载着张远所有童年的幻想。而今,才短短十几个春秋,曾经一度把他当成偶像和保护神的父亲,在张远心中却成了一个极力想去保护的人。
“给你,赶紧吃吧”刘洋端着一碗菜,拿着馍馍站在他跟前。她的微笑灿烂如山里的花,似雷雨后的虹,像夜晚闪亮的星,更像阴霾后明媚的光,仿佛能够融化寒冰,点亮黑夜,装扮大山。
“你呢?吃了吗?”张远轻声问道,在她面前,张远发觉自己会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别管我了,快吃吧!”他们在一旁横着的木头上坐下,张远咬了一口馍馍,转头看到刘洋很认真地在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呢?”张远不自觉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你准备告诉你爸妈了吗?”刘洋细声说道。
“告诉什么呀?”刘英突然出现在他俩身后,狐疑的看着他们。
“你吓死我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跟鬼魂一样”刘洋站起来抓住刘英的胳膊。
“姐,你和小远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呀?”刘英狡黠的笑着。
“小妮子,我们能有什么事呀?别胡说八道了,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刘洋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