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榆林春寒料峭,死难的三万多将士被统一埋在英烈墓中。存活下来的将士们,在寒春中等候即将到来的太子车架。
站在阴阳两隔的同袍身边,出征时火热的心已经冷却。他们不怕战场上如狼似虎的鞑靼铁骑,他们害怕背后射来的冷箭。
从被人动过手脚的炮弹,到战后阴阳怪气的言论。暗中一直有人在中伤太子。
将士们的尸体刚被恭送回家,榆林镇出现一大批陌生人。表面来吊念战死的英烈,话里话外都在责怪太子辜负了榆林军。
辜负?呵呵。
地处九边,时不时遭受鞑靼人的骚扰,还要饱受军饷的克扣、他人的歧视。九边军户,就像风沙随风飘荡,心里头永远不安定。
在太子身上,他们看到了安定的希望。从大宁城到河套,从高产粮食到京布,年幼的太子创下了一个个奇迹。河套粮食丰收后,大家才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太子何曾辜负过他们。
太子殿下说过:此战一胜,鞑靼将彻底丧失对抗大明的能力。一定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孩子以军户的身份为傲。
他们相信太子。
“都指挥使大人,您老吃的盐比我们走的路都多。现在这情形到底咋回事?”榆林副总兵姜汉瓮声瓮气地问。
“咳咳,”时任陕西都指挥使的彭清猛烈咳嗽了几下,用虚弱的语调反问,“你们相信陛下和太子背后指使张升接鞑靼国书吗?”
姜汉猛摇头:“太子殿下向来不吃亏。能把没人要的羊毛卖出高价,专门种植牧草卖给牧民。末将还听闻河套正在生产奶粉,今后连膻味浓重的羊奶都能换银子。我们打败了鞑靼最后的精锐,以太子的脾气,肯定会趁机占领肥沃的草原。太子只喜欢接收土地。”
大明人尽皆知,在太子殿下眼中没有无用的土地。鞑靼拥有广阔的草原,是太子嘴边的肥肉。
“那你们相信殿下有威力强大的天雷不用,让你们血拼鞑靼人吗?”彭清咳了几声再问。
姜汉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道:“没有火器,我们大明将士就打不过鞑靼了?!都指挥使,我们榆林军没有孬种!”
“这就是了,别想太多。”彭清拍拍姜汉的肩,“身为军人,只需服从命令。只要兵权在陛下手中,一切妖魔鬼怪必将无所遁形。”
彭清没有把话说透,因为他也不能断定太子是否能抵挡的住文官们的攻击。这类的事情他看多了。
想当年威宁伯王越大人带着他们在河套打退鞑靼,回朝后没有嘉奖,反而是被诘责。王大人折节巴结李广太监,这才免于被罢官。李广死后,王大人被清算,又被太子当朝嘲讽。王大人郁郁而终。虽然之后太子看清了真相,陛下下旨威宁伯爵位世袭。但王大人已经看不到这一切。
太子的光芒太耀眼,太子的身份注定他不会像王大人一样让步、隐忍。
几次交锋下来,文官们功败垂成。谁都能看出,只要北方的鞑靼隐患消除,太子定会把精力全力投入到国内。
鞑靼背水一战打残了榆林军;官员们的背水一战,将给太子造成多少伤害?
“太子殿下到~”谷大用单骑而来。
等候多时的榆林军列队欢迎。
彭清、姜汉等人跪迎太子:“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寿缓慢地走下马车。身穿盔甲的榆林卫整齐地跪在地上。他扫了一眼全场剩余不到三成兵力的榆林军,人数少的可怜。内心顿感难受,比几年前看到满是逃兵的卫所更加难过。
朱寿一甩衣摆,向众将士下跪请罪,“本宫没能管束好内行厂,让将士们白白牺牲。本宫定会给死去的将士一个说法。”
“殿下以为我们榆林军没有火器就不能打仗了吗?”副总兵官姜汉大声道。
彭清立刻赔罪:“殿下赎罪,姜副总兵是粗人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大明将士能打任何恶仗。”
朱寿一脸真挚回道:“这话本宫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本宫觉得,英勇的榆林军应该死在开疆拓土的战场,而不是做无谓的牺牲。按照计划,包围鞑靼后,百发炮火齐发。鞑靼人根本蹦跶不了。可是……”
“本宫本想让你们带着威力巨大的炮火,沿着元蒙的足迹打到天的尽头。是本宫考虑了战局、兵力、后勤,唯独没考虑到的是……人心。”
朱寿结结实实地向榆林军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使不得!”彭清立刻想起身,虚弱的身体受不住猛然站起的冲击,一个琅跄几乎跌到。身边人马上扶住他。
余下的姜汉等人傻乎乎地受了太子三拜。彭清心里急得不行,一时间咳嗽不止,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朱寿从地上爬起,一步蹿到彭清身旁,温柔地拍背安抚,“彭老将军千万要保重身体。陕西还需要您老人家坐镇。”
“殿下折煞我等。”彭清潸然泪下。武官被文官折腾了几十年,做事难免缩头缩尾。彭清很担心御史会弹劾榆林军不知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