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便提过明朝的朝会分为大朝、朔望朝和常朝,大朝会一般只在重大节日,又或者有重要庆典时举行,通常一年也就那么几回,譬如昨天那场便算是大朝会,南京本地的官员都有份参加了,人数超过千人。常朝的规模则要小得多,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资格参加。
嘉靖三年七月十一,常朝,天色才蒙蒙亮起,有资格参加常朝的官员都聚集在金水桥旁。以户部侍郎徐晋为首的新贵派,还有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濮议派,两派官员泾渭分明,或横眉冷对,或怒目而视,甚至是咬牙切齿,火药味十足。可以预料,待会的朝会上又将是一场龙争虎斗。
礼科都给事中张璁和刑科都给事中桂萼虽然品秩只有七品,但作为特殊的职能部门,是有资格参加常朝了。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均难掩眼底的喜色,因为昨天下午,嘉靖帝从徐晋的住处回宫后便召见了两人,所以两人对今日这场朝会可为是非常期待。只要板倒以杨廷和为首的濮仪派,助皇上“认了”亲爹,那他们很快就能飞黄腾达了。
内阁首辅杨廷和一身绯红色官袍,头戴七根梁冠,手持玉笏肃立于文官队列的最前,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眼底内却藏着一丝凝重。对杨阁老来说,昨天让徐晋坐上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已经令他的威信有所削减,若是在阻止开海禁这件事再次失败,那他的威望更将一落千丈,以后便休想再领袖群臣了,所以今日早朝这一战,他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将无颜再执掌内阁。
徐晋一身绯红的三品官服,头戴五根梁冠,神色平静地站在新任户部尚书秦金的身后,显得从容自若。
户部尚书秦金本是不苟言笑之人,这时却忽然回转身来,神色复杂地低声质问道:“徐侍郎,本官听闻你从南洋带回来一种叫玉米的作物,为何至今还没上交户部?”
徐晋淡然道:“近日诸事繁忙,还来不及处理这事,待早朝后下官便会命人把玉米入库。”
秦金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过身去站好。片刻之后,钟鼓声响起,弘政门打开了,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一众文武按次序鱼贯而入,来到奉天殿前的丹陛下,左文右武分立在御道两旁。
约莫七时许,嘉靖帝朱厚熜在奉天殿前升座,君臣行过参拜之礼后,司礼监太监毕云神色凝重地行到御座前,向着下面的群臣尖声吆喝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毕公公这句话等于在宣布可以开战了,大家抄家伙干吧!
于是乎,徐晋轻咳了一声率先站出来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嘉靖帝立即和颜悦色地道:“徐卿且奏来!”
徐晋郑重其事地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奏本,抑扬顿挫地高声朗读起来,一众守旧派的官员均如临大敌地伸长耳朵斟字酌句,默默地打腹稿,准备把徐晋这份奏本反驳得体无完肤。
“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臣以为治政之道也理当如此,国策亦需因地制宜,因时而施政。我大明开国之初,太祖为防备逆贼余党里通倭寇图谋不轨,故下令禁海。然,我大明立国至今一百五十余载,国家盛平安定,沿海倭寇亦已荡平,实不且再行禁海。
再者,我大明沿海数十万百姓多靠海为生,禁海必将断绝其生计,民不得食则滋生事端。而倭商洋贩通贸不得,遂生歹念,四出劫掠我大明海滨,去年倭贼骤然猖獗,皆厉行海禁所致。正如上古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也,解除海禁,迫在眉睫。
再者,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我大明理应自信地打开国门,广纳四海之来宾,与时俱进,扬长避短。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实不足取也。
综上所言,臣以为我大明理应解除海禁,刻不容缓!”
徐晋念完奏本合上高举过头,一名小黄门便麻利地行上前取了奏本送到御座前,朱厚熜接过奏本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然后点头道:“徐卿所言甚为有理,朕亦以为禁海令理应废除!”
“皇上——!”礼部尚书毛澄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大声道:“老臣以为废除禁海令万万不可,皇上千万别听信了小人的馋言啊。徐晋,你这个奸邪佞臣,休得在此妖言惑众,蒙蔽君上,尔等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徐晋不禁暗呼一声日你大爷,能不能别装?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别乱扣帽子?能不能别喊打喊杀?
朱厚熜面色一沉斥道:“毛尚书,朕自问并不是昏君庸主,徐卿到底是不是妖言惑众,朕分得很清楚。徐卿这份奏本有理有据,而你此刻却是毫无理由地横加指责污蔑,实在有失礼部尚书的身份。速速退下,休得自误!”
毛澄被嘉靖帝当着满朝文武一通斥责,老脸不由憋得通红,正是又气又羞,他本来想弄得夸张点,来个先声夺人,再逐条反驳徐晋的,谁知道却被小皇帝抓住这点反将一军,弄得他准备好一肚子说辞都没机会发表了。
毛澄憋屈地告罪退回了队伍之中,这时吏部尚书杨旦行了出来。杨尚书显然吸取了毛澄的教训,只听他振振有词地道:“皇上,臣以为徐侍郎所奏谬误百出,并不足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