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坐落在珠江三角洲的冲积平原上,亦即是如今的荔湾越秀一带,而从东莞县南头城到广州府城,走水路的话,差不多两百里,再加上逆流行驶,估计得花上一天的时间。
嘉靖三年正月十六,装载着五百门佛郎机火炮的三艏大船便驶离了南头城码头,溯珠江而北上,有风举帆,无风则使桨,中午时份便进入了番禺县的地界,估计傍晚时份就能抵达府城所在了,而锦衣卫的信使早已乘快船先行一步,通知地方府官准备接待事宜。
吃完午餐后,徐晋照例午睡了半小时,醒来后便到甲板上观看珠江两岸的景色,宋大眼还跟平时一样,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保护。
对于广州这座城市,徐晋再熟悉不过,因为他的大学四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然而明朝时期的广州跟后世的广州完全是两个样,除了脚下这条亘古不变的珠江,根本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放眼望去,珠江两岸皆是郁郁葱葱的荒野,只能偶尔看到一些破破烂烂的小村落,珠江水倒是清澈得发绿。
千篇一律的荒野景致,看多了也是无趣得紧,徐晋瞥了一眼木头般站在身后的宋大眼,打消了跟这个闷葫芦聊天的念头,转而往船尾行去。船尾堆放着百来门的佛郎机火炮,此刻正有一条瘦小身形在其中徜徉。
徐晋定眼一看,认得正是那个叫莫芝儿的小学徒,这小子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而拿起尺子测量,时而又提起毛笔在本子写写画画,非常之认真。
谢二剑懒洋洋地躺在船尾甲板上晒日头,让徐晋无语的是的,岑蓝也懒洋洋地躺在旁边晒日头,后脑勺还枕在谢二剑的手臂上,两人都翘起二郎腿,也是绝配了。果真是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正在春日阳光下享受着二人世界的小两口见到徐晋,顿时像被捉奸在床般弹了起来,表情尴尬之极。徐晋揶揄地低声道:“你们继续,本官纯属路过。”说完径直行了过去。
岑蓝红着俏脸吐了吐舌头,偷偷地拧了谢二剑手臂一下,低声嗔道:“某人不是经常吹嘘可以听风辨位吗,咋大帅行过来也没发现?”
谢二剑肉麻地道:“我心思不都在蓝蓝你身上嘛,这才一时不察。”
岑蓝甜滋滋地乜了情郎一眼,双手插在兜里跑了开去,谢二剑犹豫了一下,转而跟在徐晋的身后。
徐晋不声不响地行到贺芝儿身旁,后者还在全神贯注地量度一枚子铳的尺寸,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徐晋静静地站在旁边观看了一会,最后,踱到那本摊开的本子旁。
这部本子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新买的,就摊开搁在一根炮管上,只见上面画满密密麻麻的图形,所标著的文字虽然笔法稚嫩,但却工整秀气。
“啊!”贺芝儿量度完那枚子铳,正准备拿本子记录数据,这才发觉身后竟站了几个人,当场吓得手中的尺子都掉了,脸色煞白。
徐晋见状歉然道:“刚才见你太投入了所以本官没出声打扰,倒是惊吓到小莫兄弟。”
贺芝儿苍白的小脸瞬间胀得通红,摇头吃吃地道:“没……没有吓到,小的参见总督大人。”说完便要跪倒行礼。
徐晋连忙制止道:“不必多礼,你继续忙,本官只是随便瞧瞧。”
“噢噢!”贺芝儿紧张得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徐晋欣赏做事认真的人,特别是那些可以全神贯注投入做事的,他笑了笑,指着本子上那一排数字问道:“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
“是这些佛郎机炮母铳和子铳的径宽!”
“哦,你测量这些来做甚?”
贺芝儿嚅嚅地道:“总督大人昨天不是说咱们大明制造的佛郎机炮射程不及西洋人的嘛,反正也是闲着,所以小的便琢磨了一下。”
徐晋不由眼前一亮,追问道:“那你可琢磨出些什么了?”
“小的测量过缴获的三十门西洋佛朗机炮,发现子统和母铳十分契合,间隙不会超过两分,而咱们佛郎机炮子统和母铳之间的间隙普遍超过三分,有的甚至达到半寸。”聊到自己熟悉的火器,贺芝儿明显没那么局促不安,连说话都流利起来。
徐晋不由来了兴趣,点头道:“所以你觉得咱们的佛郎机炮射程不及西洋佛郎机,就是这个原因?”
贺芝儿认真地道:“小的也不敢肯定,不过子统和母铳之间的空隙越大,火药的药力必然更容易泄漏掉,所以,小的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徐晋不由刮目相看,他虽然不懂机械构造,但好歹也学过数理化,懂得空气动力学的原理,无论是子弹还是炮弹,都是靠着火药燃烧产生的大量气体来推动的,所以贺芝儿这个想法肯定对头。
“小莫,你跟本官来!”徐晋背着双手转身往船舱行去,手里还拿着人家记录数据的本子。
“大帅让你跟着!”宋大眼见到贺芝儿还愣原地不动,于是便粗着嗓子提醒,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噢了一声,战战兢兢地跟在徐晋身后。
徐晋带着贺芝儿进了船舱,在书案旁坐下,和颜悦色地招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