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没有酒。孩子们边吃便叽叽喳喳的吵闹。自新起身去灶屋里拿来了劈柴放在那两个火盆里，又将那里的红亮亮的炭火用小铲子端进方桌下的炭盆里。付兰雅抬眼望着女儿和狗蛋说：“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闺女了，我走了之后，不知道她要经受多少个苦厄，可是我真的很厌倦了真的很疲累了真的不能够再陪她走下去了——”花儿拦住她的话头说：“说啥混账话哩！你自个说过的话咋就不算话哩！你跟我说过的，你说咱俩还有几十年的话没说完哩不会轻易就这么走了，难道你都忘记了吗？好了，快别说那些丧气的话了，咱们说些高兴的事儿！”李石磙说：“就是呀，闺女还等着你亲自把她嫁出去哩，你的祝福可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祝福啊！”付兰雅流着泪水笑说：“我现在不正在祝福闺女么！”
巧儿眨巴着大眼睛说：“娘，啥是祝福呀？”狗蛋说：“这你都不懂，真是笨死了！祝福就是猪拱地呼哧呼哧的叫！”花儿、付兰雅和李石磙都笑了。付兰雅说：“今儿个我就把巧儿托付给你俩了，我不求你俩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我只求你俩别叫她冻着了饿着了——”花儿说：“你咋——”李石磙说：“让她说吧。”付兰雅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她哽咽得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她就要这般早的将女儿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她就后悔当初把女儿带到这个世上来了，她就止不住的痛苦不已，可是有啥办法呀，她不愿往前迈这一步，但是她知道此刻的她已经做不了主了。花儿陪着她啜泣起来。孩子们都惊诧的围过来了。
花儿搂巧儿在怀里，点头说：“放心吧，巧儿就是我亲闺女，巧儿，叫娘。”巧儿叫了一声“娘”。付兰雅和花儿同时应答了孩子的叫声。李石磙默然的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但不去点燃它，他只让它在那儿兀自颤动。付兰雅握住狗蛋的小手，又拉过来巧儿的小手，将两只小手叠放在一起说：“花儿啊，我把闺女交给你了，等她长大了，你就娶她给狗蛋当媳妇吧，咱先说好，你可不能拿婆子的架势给闺女气受，不然我可是要回来跟你唠叨哩！”花儿哭道：“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啊！”她俯下头去，泪水啪嗒啪嗒流落在巧儿扬起的脸蛋儿上。巧儿一撇嘴，也跟着哭了。花儿忙为她擦去泪水说：“好闺女，不哭啊，来，坐在娘腿上。”说着，抱巧儿在她腿上，伸出手臂揽她在怀里。
付兰雅说：“巧儿啊，以后你要听你娘的话，听见了没？”巧儿点点头。付兰雅又说：“花儿啊，我对不住你哩，我亏欠你太多了，我今儿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到了那边，也管安心了——”扭脸看着李石磙，“——我可是说了啊，日后是好是歹，全看你自个的本事了——”凄然一笑，“——我很自私啊，可是我不想带着太多的罪孽去。”李石磙说：“你说吧，把你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吧。自新，你带着翠花她们去外面玩去吧。”
自新答应一声，带着翠花、莲花、狗蛋和巧儿出去了。付兰雅说：“你还记得那一晚你和胡丽娜还有三妮儿在河底下看到的那两个慌忙跑走的人么？那就是我和李石磙，俺俩早就相好了，可是你却不知道，咋能叫你知道哩，你说是不是。”花儿望一眼李石磙，又看一眼付兰雅，呆了半天说：“你可是说哩，还真打量着我不知道呀，自打你嫁过来，他就一个劲儿的夸你这也好那也好，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了，我就想，多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伺候他不更好么，我也不用在他身上花太多的心思了。”付兰雅说：“真的呀！可是我还是有罪的，我请求你的宽恕，你能原谅我么？”花儿说：“我从来都没怪你呀，咱俩不是好姐妹么？”
李石磙很赞赏花儿的大度，觉得自己娶了一个极好的妻子，但在后来说及到这句话时，花儿说：“将心比心，我要是在外面跟别的男人鬼混，那男人也当着我的面跟你这么说，你心里是个啥滋味！我只是不想跟她一个将死的人计较罢了，明知道她就是托付后事的么，连老水羊都叫你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