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堤,李石磙说:“你先回家吧。”花儿说:“你弄啥去?”李石磙说:“我去一趟小西村。”没有说出实情,怕花儿担心阻拦他。花儿说:“那你去吧,早些回来。晌午咋吃呀?”李石磙说:“咋做咋吃。”花儿笑说:“那我做西北风,你吃么!”说罢就径直回家去了。李石磙也往西去,因见东方进抱着二胡傻傻的坐在高台上的桃树下,有心跟他说句话,转而又想还是算了,他那个样子,不定搭不搭腔哩,脚下不作停留,转眼间已到了寨子后面。
寨海子和大堤之间,是一片高地,分割成许多小块,分给寨子里的社员做了自留地。眼下生长着大蒜、蚕豆和窝瓜,也有一两棵桐树。李石磙刚下大堤,只见一个人从海子沟里冒出来。他头戴火车头帽子,下沿儿折起,两只护耳支棱着,忽闪忽闪的上下晃悠,像鸟儿扇动着的两只翅膀;身披一件黑蓝子大氅,长及小腿,走起路来仿佛一只带膀子土鳖。
李石磙见了,不觉讶异道:“这个时候了你咋还穿着大氅戴着火车头帽子哩?搞啥嘛?”此刻申有财也看见了李石磙,离老远就打招呼:“老李,我正要去找你哩。”李石磙说:“有事啊?”申有财说:“说没事儿有点事儿,说有事儿也不大,算不上啥事儿。”说着,俩人走到了一处。李石磙说:“绕来绕去的,累不累呀!啥事儿啊?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申有财说:“这不是感冒了么,发烧,穿成了这个样子,谁见了我都笑,笑就笑吧,总比还风了强。”李石磙说:“这倒是不假,吃药了没?好些了没?”申有财说:“没吃药,我最怕吃药了,那个苦啊,难受,你该知道的啊?”李石磙说:“知道啊,不然也不这么问你了,这回还是打了三针?”申有财说:“其实一针就好了,我怕不彻底,坚持打了三针。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事儿。”李石磙说:“那你说的是啥事儿?”
申有财气愤道:“听说斗鸡眼骂了三妮儿,我一听就火了,这个骚女人,咋谁都敢骂哩,活得不耐烦了!我才把四虎那个不成器的王八羔子狠训了一顿,你看他那个熊样儿,在斗鸡眼跟前就跟个小儿了,不像个男人!说的可难听了,他两口子连大气都没敢出,可乖乖了,说一会儿就去你家里赔情道歉!”申有财把他刚在寨子里做的事儿只说了一半给李石磙听,另一半是他数落王海青,并责令他立马召集本队社员狠批斗鸡眼,他没说,隐去的原因不详。
他不说,李石磙自然不知道,等得到信儿,一场批斗会早结束了。虽说社员们出于惧怕张家六虎报复的心理,不像批斗夏槐香那样卖力,或者干脆坐在那儿看热闹不吭声,但张家六虎还是恨透了李石磙。四虎和斗鸡眼两口子关起门来将李石磙骂得祖坟上都冒烟了,仍觉不解气。骂罢,四虎嘟囔道:“早叫你去跟三妮儿赔个不是,你就是不听,你要是听了,哪还有今儿个这场霉气!”
斗鸡眼瞪眼骂道:“王八蛋,七孙羔子,叫我去,你咋不去!三妮儿算啥,三妮儿指使动了申有财,还是指使动了王海青,不都是那个黑木炭搞的鬼!日他祖奶奶,阴肚子蚂蚁,要是个男人,就直接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四虎说:“还当面锣对面鼓哩,人家都跟你真傻了!”
斗鸡眼说:“他这就算刁了,谁不知道是他背后使的坏!”四虎说:“知道又能咋地,还不是不敢说出来!你看看咱村谁不在他面前讨好,就你便不够的能,非要骂三妮儿,这下可骂舒坦了!今个儿这一出子,明儿个还不定憋啥坏哩!要我说,一会儿咱俩去他家说句服软的话,也掉不了一块子肉,叫他以后别再找咱的麻烦了!”斗鸡眼啐道:“没骨气的东西,我咋瞎了眼信你了!到这个成色儿了,还说哪门子服软的话!索性跟他斗到底,看他能把咱两口子掐死!”一语未了,大虎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