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荡在窗轩,使得这个夜晚格外沉寂。
濠州城楼,清闺孤盏,不免在此时暖出丝丝愁眠。
柳枫心神不定,恍惚神情掩映其间,虽已努力恢复镇定,但衣鸿影端视他半响,见他目视琴弦的片刻,神情既是专注又是依恋,天绍青在那一刻立时浮上自己心头,教她心中稍有所触。
见柳枫邀自己坐下,也未立刻入座,而是抬目迎视柳枫,道:“小女子衣鸿影乃四方镇人,家父与阁主蓝少宝是旧识,在四方镇居于坛主之职。原本家乡安宁,奈何一帮朱贼侵我家乡,以致我父身陷囹圄,兵败当日,家父抵死不从,因而被害。鸿影孤身漂泊在外,近日听闻阁主蓝少宝相助李太尉于濠州,故此前来!”
柳枫听罢心底恍然,挥袂邀衣鸿影坐下说话,衣鸿影躬身作揖,道:“鸿影自小居在洛阳舞坊,对琴舞之技略有所通。适才与阁主一番谈话,想及家人,心内凄怆,便借琴解忧。深夜抚琴冒昧,打扰李太尉清净了!”
屋内一盏如豆,一张长几摆在窗前,衣鸿影临窗而坐,柳枫便坐在对面的方几前,撩袖的瞬间,衣鸿影看到他手面鲜红,伤剜入骨,鲜血流淌,未经任何包扎处理,甚至不时弥漫出一阵酒气。
衣鸿影抬目看向柳枫,见柳枫神情肃穆,坐的笔挺,丝毫不为伤口扯裂所动,这般不甚在意,竟似全无包扎之意,顿使衣鸿影觉得这李太尉外相虽然文雅,但内里却刚硬逼人。观他眉峰上挑,眼神旋转,神光四达,令人不可逼视,眼中时时流露出洞穿世事的分明,难怪天绍青会那般念念不忘了。
衣鸿影在心底暗自称服,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畏。
坐下后,柳枫双眉紧锁,始终缄默不言,愁绪在眉间萦绕不去。
李泗义断臂一事,衣鸿影可谓亲眼目睹,医师为李泗义接臂上药,李泗义与柳枫一番攀谈,她也是瞧在眼中。想及此,低手抚向琴弦,看向柳枫道:“李太尉治国领兵样样不逊,鸿影对谋略一窍不通。舞剑,李太尉已是当中高手,鸿影自问剑无优处,也不再献丑。唯有琴技略知一二,日前巧遇绍青妹妹,听闻李太尉乃琴中知音,不如我弹奏一曲,烦请李太尉指教!”
柳枫闻言抬首,神情模糊地首肯,眼神漂移,略有心不在焉,衣鸿影琴指一起,他立刻凝神注视,听琴期间,眼底茫然,也不知在望什么,时而露出似醉似醒之态。
衣鸿影偶然抬目与他这种眼光对视,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再抬首间,柳枫已将目光收去,失落地盯着四周。
衣鸿影遂专注抚琴,不再想及其他。
琴指飞扬,琴声连绵流转,意境悠远恬适,韵味无穷。
初时一阵悲凉疾响,蕴含无限愁绪,使得柳枫心弦一震,立刻从低首中抬头看向琴弦。
衣鸿影似是心中料定,抚琴镇定自若。弦在指间飞舞,自隐逸低沉间一转跌宕,指尖轻挑如清流涓涓,指落清越明快,如长袍卷风,眼前豁然一片田园风光,使人如畅翔幽静,沐浴山林轻快奔跑一般,奏出了一分飘然世外,洒脱闲适之情,极尽感染力。
曲终,柳枫朝衣鸿影微微展颜,强挤一笑,也未说话,点点的笑意却是有些勉强。
指落离弦,衣鸿影起身拱手,让出坐处道:“请李太尉指教!”目注柳枫,迫他正视。
柳枫遂收拾怅然心情,亦起身道:“好!”说罢,径自走到琴旁,衣鸿影便在方几前理衣端坐,静待柳枫答复。
方才她弹奏的是古琴曲《归去来辞》,是从悲凉转为轻快,此曲是根据东晋陶渊明同名辞而作。辞意写尽官场污浊混杂,文人士子免不得仕途失意。意有与其违心混迹官场,不如顺乎自然,乐天知命,隐逸田园之意。
借曲喻己,她弹这首古曲,自然是暗喻柳枫,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放弃不断吸取的行途。追求中,往往会割舍许多如同生命的东西。
人生在世,无外乎为争取一切美好事物奔波,人人俱想得到更多的物欲享受,向往人生巅峰,然而,争取的过程中,已被迫为之放弃许多。
譬如柳枫自己,为一统唐室天下的理想奔走,失去了朋友亲人,失去了爱人,负累重重,虽是豪情万丈,但最真挚的那份快乐,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样的人生,快乐吗?
如果快乐,为何初见李太尉,李太尉便心底惆然,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呢?
既然如此不开心,为何不忘记那些不快,抛去障碍,和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须知要想安逸,就要放弃心中的欲望,放弃名利争夺,忘记恩仇。
其实也暗指柳枫与天绍青之间的隔阂鸿沟,先前柳枫向她问及天绍青的境况,她没有正面作答,心想告诉柳枫境况之前,必要先试探他的心中想法,故而才有此曲。
天绍青曾告诉她,柳枫心系复唐平乱世的大愿,衣鸿影也知道自己追问必是渺茫,但今夜不同,他似是心情欠佳,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抚琴时,柳枫心中默念:“《归去来辞》?《归去来辞》!”低念了两声,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