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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1 / 4)

“大父,请带上我!”

梦中的项籍,还是那个没有车轮高,却在戎车旁拼命奔跑的少年。

“你还太小。”

大父项燕站在车上,转过身,他的戎装似火一般艳丽,浓浓的胡须遮蔽了系带,对他们慈祥而严厉。

“那籍儿何时能上战场?”

一根兵器从车上被扔了下来,一起留下的,还有父亲和项氏叔伯兄弟们的笑声:

“等你至少有六尺短戟那般高,便能与吾等一同,去战场上杀秦寇。”

他只能拾起短戟,将它高高举起,对着车队远去的烟尘大呼:

“大父此去必胜!”

“楚必胜!”

那时候在项籍心里,作为上柱国,所向披靡的大父,曾杀秦七都尉,大败李信的大父,不存在败的可能。

直到噩耗传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对楚将而言,一旦战败,就只有一个选择:

“死!”

如此大喝着,项籍从梦里清醒过来,满头是汗,这是一间狭小的帐篷,架在一个刚开辟的树丛中间,落脚就是湿润的地面,他甚至能看到一只受惊的蜥蜴从缝隙里爬了出去。

这便是他们被困住的地方,名为大泽乡的沼泽,那该死的田妇给他们指了错误的路,楚军残部一头撞了进来,又遇大雨,竟脱身不得,结果被不断赶到的秦军团团包围。

而项籍身上,从额头到腿脚,也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下,是一枚锋利的箭矢刺破了甲,扎进了他的背上,尽管已简略处理过,但仍然钻心般的疼。

这是项籍起兵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这些伤,全然没有战败带来的屈辱痛!

现在,随着清醒过来,前日大战失败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如果如此这般布阵,如果早一点发动冲阵,如果自己再坚决一点,如果……

没有如果,结果便是他一败涂地!

整整六万楚人,战死在符离,龙且、蒲将军、虞子期,一个个旧部都战死沙场,若非堂弟项庄,部下英布奋力救援,项籍在冲击黑夫本阵失败后,也差点身陷而亡。

于是项籍再度想起了楚国的那个传统:

“师出之日,有死而荣,无生而辱。楚之法,覆将必杀,君不能讨,也必自讨!”

这是从屈瑕、子玉、沈尹戎乃至项燕,延续下来的传统,光是春秋,就有17位莫敖,令尹,司马,王子因战败而自杀。这是因为,楚人视尊严胜过性命,不惜为信念慷慨赴死。

春秋时是自缢,到了后来则变成了自刎,甚至还发展出了一套自刎的礼制。

自刎,成了失败者光荣赴义,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的方式。

至少在楚人的脑子里,一直如此认为。

项籍强撑起身,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遂看向一旁一直睁大眼睛,守着自己的项庄:“剑呢?”

多年军旅,剑好似成了第三只手,缺了就空落落的。

但帐篷内守着项籍的项庄,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他腰上挂着两把剑,一把是项籍在西河之战时所赠的名剑“工布”,一把是项籍自己的佩剑,此刻牢牢握着两剑。

项庄舌头过去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直对项籍摇头。

“你放心。”

“我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我的剑,哪怕到了最后,也要指向敌人。”

项籍如是说,让项庄将自己扶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何事?”

守在外面的英布来禀报:”上柱国,是秦军在唱歌,唱的还是……“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在符离面对数倍秦卒逼压,仍面不改色的黥面刑徒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绝望:

“是楚歌!”

……

“我父魂魄在塞北,流沙走石狂风催。

其日如煎,其月如烩。

塞北不可居,何日来归,何日来归!

我兄肺腑在海东,长天浪涌入云塔。

魂落沉沙,身葬鱼虾。

海东不可居,何日来依,何日来依!

我儿心腹在岭南,毒虫如剑雨如戟。

先断其发,再纹其脊。

天涯不可居,何日来家,何日来家!

唯故园可居,何日来安,何日来安!”

歌声最初很小,好似是几个人的唱和,但渐渐变大,变成了一场大合唱,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韵脚,这言语,确实是楚歌无误,而内容,则颇似楚国传统的葬歌《招魂》,或许便是其中的一个地方版本。

两年前起兵,攻打寿春时,项籍曾高声唱过《招魂》,那时候的他相信,自己已经唤回了迷失已久的,楚国的邦族之魂……

那一首招魂曾鼓舞了楚人战斗的勇气,但今日这首,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仅剩三千余楚兵的斗志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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