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怒意未曾感染他人,周遭无人响应。
那些在前夜炸营里未曾叛离的短兵亲卫,此刻正被敌军庞大的阵势所压迫。
却见蓝田城外的旷野上,黑白两色分明的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戈矛剑戟森严夺目,一列列车骑在远处呼啸而过,一个个徒卒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臂上赤色或白色袖标醒目,在雄厚低沉的鼓声指挥下,扛着云梯,坚定的朝城邑走来。
城头仅剩的数千人呼吸凝重,面露不安的看着这一幕,城墙上面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敌人前进步伐而神经质的跳动。
当他们在百余步外齐齐停下,猛地跺脚,那震动好似要将城墙跺塌,短兵亲卫门都不由抖了一下……
并未直接进攻,而是传来了一阵数千壮汉的大喝:
“王离!”
对面又在传黑夫的话了。
“这是武忠侯最后一次告诫,汝再不降,欲使满城军民俱焚不成?“
王离三十余岁的人了,但依旧气盛,立刻让人吼了回去。
“王离誓死忠于大秦!绝不从贼!”
对面声音却更大。
“真正的贼,在望夷宫,曰赵高,曰胡亥!”
更诛心。
“你忠的是伪帝胡亥,不是大秦,你是想一个人的愚忠,要连累所有人,连累关中,连累天下么?”
“频阳亦在东边,楚人已为赵高所引入关,汝不顾宗族邻里矣?欲固执到底,害死三军将士家眷?”
王离顿时哑然,赵高亦是父亲欲诛杀的人,至于六国入关,连他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真的……
“吾若攻城,不过片刻,必陷蓝田,然汝若愿降,今日却能少死数千人!”
话音刚末,便是一阵大黄弩的齐射,或钉在蓝田城三丈不到的墙垣,或射死数人,而城内弓弩射程却根本威胁不到敌人……
王离环视四周,却见城头短兵都没了在上郡抵御匈奴人时的锐气,噤若寒蝉,隐隐还有哭声。
“士气崩溃至此,是害怕么?”
一个都尉下拜:“将军,那些哭泣的人,是来自西河的士卒,他们不害怕自己战死,但却担心家中安危……”
都尉抬起头,眼睛通红:“下吏亦是临晋人,将军,这场仗,还要打下去么?”
曾经在上郡越过长城,追击胡虏百余里的都尉,此刻却毫无战心:“这场仗,还能打下去么?”
“将军,吾等已输了,除非始皇帝重生,除非武成侯、通武侯再世,除非骊山陵的兵俑来助阵,否则,绝无胜算。”
“将军,降了罢,士卒已无心作战了!”
都尉、司马齐齐跪地,出于对频阳王氏的尊重,他们才追随至此,否则,也早就随大流在炸营时降了。
听着敌人和自己人纷沓而至的劝降声,王离脸色涨红,以他的脾性,凡事都喜欢倔强,又岂会降那黑夫?
黑夫入宫任中郎户令时,王离是中郎骑令,与其平级。
但黑夫虽出身低微,却很善于逢迎上意,青云直上,做了郡尉,这让王离怏怏不服。
逐匈奴一战,他被寄予厚望,孤军从北假中深入河南地,若及时赶到战场,足以救出被围的冯劫,扭转战局,救出冯劫。
但尴尬的是,他迷路了。
自此为始皇帝所轻,为天下人所笑,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连父亲也几乎放弃了他,任他在家中做闲差,郁郁不乐。
是胡亥重新提拔了他,让他将上郡兵,委以重任。
不管原因如何复杂,妹婿,同时也是二世皇帝的这份情,王离一直记得。
父亲不幸病逝,他悲痛欲绝,又深恨有人暗暗说的“通武侯败于黑夫,失南阳。”
所以他想在武关之战证明自己,证明王家人从未输给过黑某人。
却不曾想,黑夫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士气和城墙……
那之后王离已是凭着从大父、父亲处习得的本能来治军的,欲用严刑酷法重新凝结纪律,不曾想适得其反,为黑夫一煽动,竟酿成炸营之祸,全军十万人,不战而溃……
到现在,他不服也不行了。
“我的确并非将才。”王离闭目长叹。
“想必后世之人说起王离,会说,这又是一个马服子赵括,我的作用,只是成就了黑夫百胜之名……”
战不能胜也就罢了,连在其他方面,也要备受敌人和自己人谴责,到头来,履行职责的他,反倒成了罪人。
王离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迷路了,在黄沙漫天的塞北,失去了方向,本以为在做正确的事,却撞得头破血流……
过了一会,就在敌人要正式发动进攻时,就在众下属要按捺不住以刃相逼时,王离终于睁开了眼。
“降旗……”他说道。
“什么?”周围太过喧嚣,都尉、司马们没听清。
“降旗!”
王离嘶吼着下令,在众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