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年正月(农历十月),黑夫已回到北地郡义渠城,为了扮演一个大秦的好官僚,兵卒的好郡尉,他先公后私,坚持要将兵卒民夫们安置妥当后才回家。
期间,郡尉长史陈平来向黑夫禀报这数月以来,北地郡的治安情况。
陈平笑道:“郡尉不在时,北地仅有些小毛贼和日常盗窃,没有大的争斗。人皆言,北地郡之害的根源,乃是本地戎人不安分,相互私斗难以禁绝,甚至引发华戎之争。但今年不一样,戎人青壮都被征召出塞为骑士,剩下的老弱便安分守己,大原戎五部又听闻明年能够迁到贺兰山丰美草场,他们也不再为那一点水源牧场而大动干戈了。”
黑夫颔首:“我算是明白了,商君所说的‘毒输于外’是何意!”
商鞅认为,每个国家都有“毒”,这些毒,可以理解为社会内的不安定分子,比如北地郡的戎人,比如关东的游侠。若是放任他们不管,就会寻衅滋事,私斗成风。
这些内部的不安定人口是难以消除的,但却有个简便的办法,那就是对外战争,让戎人作为扫胡先锋,让游侠充作民夫千里运粮,让他们去祸害外敌,毒输于外……
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礼乐虱官生,必削,这便是法家帝国不断对外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
接下来要提防的,就是内地征来的兵卒、民夫屯驻义渠城、萧关等地,会有人闲不住滋扰农户。
又听说黑夫打算发动一场奇袭,消灭匈奴残部,陈平便开始出主意。
“既然郡尉开春时欲袭居延泽,那下吏以为,月氏王子来朝的时间,当定在腊月前后,务必在我军车骑出击之前,月氏王之子已入秦境!”
黑夫看向陈平,他就是鬼点子多,同时喜欢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你是在担心,月氏投诚大秦是假,到时候我车骑西进,月氏会有异动?想要以其王子为质?”
陈平道:“胡人无信,今日讲和,明日反叛不在少数,不可不防。”
黑夫沉吟:“若月氏派个假的王子来呢?”
陈平笑道:“乌氏派去河西的商贾曾在昭武城见过月氏王及长子,只要点名让长子入朝即可。月氏若作伪,说明其通使朝贡之心不诚,居延泽之战,便要谨慎而为了……”
他随即又提了个建议:“此外,月氏使节、王子不当走贺兰、北地入秦,而应走陇西。”
“为何?”
陈平阐述自己的理由:“先前讨伐匈奴,北地出兵万五千人,陇西出兵两万,如今已大半撤回。陇西只留了三千兵在青山峡以南筑眴卷城,北地也只留了五千兵,和两千屯戍民夫一起,守在贺兰等地。”
“若月氏人从贺兰过,见我塞外兵力不多,恐生异心,不如使之从金城入,一路途径陇西、雍地,民众殷富,守备森严,城郭道路俱全,如此方能让月氏知秦之强盛,不敢首鼠两端。”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黑夫夸赞了陈平,并将这件事交给他和专门管北地郡属国、外交的郡邸长丞乌氏延一同操办,先向秦始皇禀明缘由,再同陇西郡接洽。
一起打了场仗后,北地陇西两军将士关系极好,已经到了“兄弟部队”的程度,双方合作多次,彼此也能信任。
之后,便是最愁人的塞外补给问题……
黑夫之所以只留五千兵卒、两千民夫在贺兰,最重要的原因是,若再多留些人手,恐怕就要有人冻饿致死了!
通过蒙毅的大河漕运,粮食问题基本解决了,但贺兰草原的气温,可比义渠城还要冷几分,才进入夏历十月,夜间温度就已降至零下!
北逐匈奴后,黑夫在贺兰山停留的那三个月里,除了让人试种宿麦外,最重要的事,便是修筑城邑,给留守人员盖能遮风避雨的屋舍……
三座小城在贺兰山东麓拔地而起,从北到南,分别被命名为浑怀、灵武、富平。其中浑怀就是秦军与匈奴决战之地的对岸,灵武是昔日匈奴驻牧地,富平则是黑夫和李信最初会师的地方。
三城只来得及修建内城,尚无外郭,里面的屋舍,只挤得下七千人。再多,就要于城外扎营了,腊月时节,大雪漫山,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这不是驻军,而是逼人逃回内地。
想到这,黑夫又问道:“去年北地产了多少羊毛衣?”
陈平道:“乌氏倮从湟中羌人处购来不少羌羊,使戎人驯养,在夫人首倡下,夏妇也开始学习毛纺之术,各县都开了织坊。一年下来,共制得三千件,陇西郡又给北地匀了五百件。都按照将军的吩咐,优先送去贺兰了。”
驻军七千,却仅有三千五百件毛衣,只能两人一件,谁出门站岗谁穿,这也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了,其间辛苦,只有底层兵民能知晓。
黑夫的妻子叶氏以身作则,天天带着官吏妻女坐在家门口织毛线,让民间效仿,才让北地羊毛衣产量翻了三倍,远超秦始皇的要求。
但还是不够,明年若想增加驻军,完全控制新征服的土地,首先得把羊毛衣产量再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