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不知道,秦始皇之所以更信秦地本土巫祝,拒绝关东方士东巡建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高渐离案后,秦始皇对“诸侯之人”已失去了信任。虽然他没像当年一样贸然逐客,但只要是六国遗民,休想再靠近皇帝,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秦始皇区别“秦人”和“诸侯之人”的标准,便是按他继位时,秦的疆土来判定。当是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
除此之外,其余新征服地区,都算作“诸侯之人”。
于是乎,这次北巡的大部分时间,秦始皇的车驾,都行驶在较为友善的地域上。
河东安邑便不必说了,从秦昭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86年),魏国被迫献出安邑予秦开始,这里便是秦的土地。秦昭王将安邑城内的魏人尽数赶走,迁徙秦地被赦免的罪人来定居,几代人过去了,他们已和南郡一样,成了秦忠实的子民,当地百姓在蒲坂,在盐池,在安邑夹道欢迎皇帝莅临。
“朕当年从邯郸归国时,河东百姓也是如此迎接朕的啊……”
秦始皇坐于御驾中,掀开帷幕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小时候的片段一闪而过。
那时候的秦始皇才七八岁年纪,在邯郸受尽了苦楚和侮辱,对遥远的咸阳,也有一种陌生感,第一次给他一种“回家”感觉的,却是在河东,在安邑。
恍惚记得,当时母后在车里紧紧抱着他,忽然外面一阵喧闹传来,如惊弓之鸟的母子大骇,小公子纵然害怕,却还是勇敢地挡在母亲面前,捏紧了拳头。
但那些涌来的人,却统统跪倒在十步之外,他们只是想来看看,流落受难多年的公子政……
年迈的安邑老农高高举起手里蒸好的粟饭,请公子享用。
秦始皇不记得自己吃没吃,只记得,当时是冬天,一路上俱是雨雪,但母子二人心里却是暖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总算是安全,不再有性命之虞了。
“昔我往矣,雨雪载途。今我来思,黍稷方华!”
心情大好之下,秦始皇在安邑下达了一项命令:三十多年前,那些迎接过他的城邑,其治下百姓,统统“复一年”,也就是免除一年更役。
秦始皇在安邑停留了三日,祭祀了“夏墟”。但接下来的太原郡,留给秦始皇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
秦始皇二十八年未月(农历六月)初,秦始皇抵达了晋阳。
“晋阳好啊。”
在车上时,秦始皇对随驾的廷尉李斯冷笑道:“朕继位的第一天,便接到了一个消息,晋阳反了!好在有蒙骜将军为朕击定之!”
李斯垂首:“臣当时刚到咸阳,记得此事……”
那份晋阳人给他的继位大礼,秦始皇至今尤记,所以在当地也没任何减免的恩赐。
二十八年过去了,晋阳依旧,人却面目全非,蒙骜已死,他的儿子蒙武也垂垂老矣,身体比王翦还差,也不知还有多久好活。
老将在凋零,如今秦始皇亲政前便活跃在战场上的那批将领,还能顶用的,就只有羌瘣了。
值得欣慰的是,年轻一代的将领人才辈出,蒙恬李信一度让秦始皇失望,但他们都知耻后勇,这几年在边疆颇有建树,冯敬、李由虽是官二代,但也算有点才干。
不过,秦始皇最为看好的,还是潜力巨大的北地郡尉黑夫,此子能文能武,且出身卑微,没有根基。只是黑夫太过年轻,吸取了李信伐楚的教训,秦始皇不打算让他骤然登上高位,而打算慢慢打磨培养……
因为对晋阳印象不好,秦始皇只在这停留了两天,这两天里,还听说了另外一件让他胃口不佳的事。
事情是这样,太原郡尉来禀报,说是晋阳附近的榆次县,似乎有荆轲党羽旧友活动!
“禀陛下,榆次有一名剑客,名曰盖聂,家境富足,常与六国剑士往来。二十多年前,贼人荆轲曾游历经过榆次,与盖聂讲论剑术,荆轲事败时,盖聂不知所踪。臣派人四处缉拿悬赏,近日他被人告发,竟是隐居在仇由,已经被官府捉住,敢问陛下,当如何发落?”
郡尉欲以此邀功,秦始皇却只感觉一阵恶心,扔下筷箸,面露不快。
游侠、剑客,这是秦始皇生平最厌恶的人,跟荆轲沾边的人尤甚。
他总感觉,这些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太子丹、荆轲残党真是杀不完的虫子。
皇帝会自降尊贵,去审问一条垂死的残虫么?当然不会,秦始皇只是不耐烦摆了摆手,让廷尉李斯按照律令处置。
于是乎,盖聂,这个避秦苛律,在山里隐居,以挥舞木剑为乐,压根没什么刺杀、谋反之心的老者,只因为许多年前与荆轲往来过,被外人说成是“荆轲之友”,就被太原郡丞判了“将阳”和“谋逆”二罪,在晋阳东市斩首……
公堂之上,须发斑白的老剑客盖聂喊冤不止,他年轻时是榆次著名的剑客,家境富足,常与六国人士往来,但要说他是荆轲的朋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