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南市狱官司马欣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回到渭桥北岸附近的家中,伸开双手,微闭眼睛,任由婢女将自己的獬豸冠和黑色官服脱下。
待他换上常服步入内室时,却见自家妻子曹氏正哄儿子。
“不哭,不哭,尝尝这是何物?”
原本又哭又闹的孩童,被曹氏将小漆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后,睁大了眼睛,随即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还要喝。
平日里,这孩子非得吃到蜜汁和饴饧,才会如此高兴。
司马欣露出了笑,过去将儿子一把抱到怀里,先是高高举起,接着长满扎人的胡须的嘴不由分说亲了他嫩脸蛋一口,将儿子又惹哭了。
等曹氏将儿子接过去后,他又看着那漆碗里红褐色的汤汁,嗅了嗅后,皱眉道:“这是何物?”
“是今早隶妾出去买来的新鲜之物,叫红糖。”
曹氏把孩子交给女婢,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这几日在南市风靡的新颖之物。
“蜂蜜价贵,好的终南山蜂蜜,一斤七八百钱!饴饧虽然便宜些,却不够甜……”
这些甜品之所以如此贵,是因为秦自商鞅变法后,便宣布:“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提高了奢侈品的价格,既能抑制商贾,也能节约粮食。
蜂蜜、饴饧也被算作奢侈品,尤其饴饧以麦芽和糯米制成,被认为和酒一样浪费粮食。
但反过来想,若能得到售卖的许可,糖蜜也能成为暴利!
咸阳富户对糖蜜价贵的抱怨,可不止一天两天了,如今忽然多了一种便宜的替代品,岂能不喜?
曹氏仿佛占了大便宜,对丈夫道:“红糖却不然,一斤只需四百钱,且卖的还多。”
四百钱,这已是一个斗食小吏一个半月的工资,普通人家对红糖也只能望而却步。
但对于司马欣家这种世代军功贵族,身家百万的“富户”而言,红糖却是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十天来,上千斤红糖卖到了许多个类似的富户家中,也由此导致了近来饴饧无人问津。
“真不知这红糖是如何制出来的,此前从未见过。”曹氏终于唠叨完了,意犹未尽。
司马欣静静地听完后,让妻子将儿子哄睡下,又对她道:“今日,有人向市掾吏举报,说红糖价格有异,制作法成疑,食之或有害。”
“吓!”
曹氏大惊,连忙跑去摇醒儿子,还想扣他喉头,将喝下去的糖水吐出来,一边折腾还一边哭骂道:“你为何不早说?”
司马欣阻止了她,笑道:“此案归南市狱官管,我已让手下令史彻查,发现举报之人,皆为蜂蜜、饴饧商贩,或为嫉妒所至,所报多为不实。有的令史也吃过红糖,并无异处,至于为何甜味远超饴饧,能与蜂蜜相比,那个来自南郡的市人彦交待,是因为制法与饴饧大异,用的不是粮食……”
曹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又好奇地说道:“这么说来,那些举纠之人,岂不是要被诬告反坐?”
“事情没这么简单。”
司马欣让妻子将门合上,对她轻声说道:“南市蜂蜜,多出自终南山,乃五大夫石氏暗中经营。至于饴饧,亦是左庶长麦氏所种之麦熬制成的,这两家做这行已十余年,已是市肆默认的惯例。”
“上个月,那些南郡商贾却突然杀了进来,靠红糖挤进市肆,让蜂蜜、饴饧难销,石氏、麦氏岂能不恼?那些市人,不过是受了两家唆使!”
“原来如此。”
曹氏有些吃惊,不曾想简单的糖蜜背后,还有这么深的纠葛。
“那良人打算怎么办?”
曹氏嫁给司马欣不少年了,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国法和人情中间。
司马欣道:“先搁下看看,石氏、麦氏家中子弟虽无掌实权的高官,但爵位也不低,可不是我一介小小官大夫能得罪得起的。”
曹氏担心地说道:“你是要徇私枉法?可不要被御史捉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司马欣面露犹豫:“若是普通商贾,冤枉就冤枉了,纵然他们向咸阳丞乞鞠,我也能压下来,万一事败,亦能推给审案的令史。”
“但此事怪就怪在,那些南郡安陆的商贾来路成迷。敢到咸阳做生意,肯定有他们的底气,可不管令史如何询问,他们都不肯说出背后的人。越是如此,我越是害怕,万一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那可就糟了……”
所以司马欣没少骂石氏、麦氏和他们手下的商贾见利忘智,大概是这十多年来欺压小商贩习惯了吧,结果把难题都扔到他们头上了,真以为平日里没少暗中赠官吏糖、蜜,就能事事护着他们?
司马欣不想再惯着他们,决定将案子拖一拖,等他将那些南郡商贾背后的势力查清楚再说,最保险的,还是写爰书发到南郡问清楚。
不过,等到他和妻子快要睡着时,仆役却来敲门,说是董君派其弟给司马欣送来了一封信。
司马欣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