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忙指着周楠的考卷问:“陛下,这份卷子如何处置,还请圣断。”
他心中琢磨着该如何说服皇帝,将周楠放在二甲中,给他一个庶吉士功名。
说来也怪,从头到尾,嘉靖都没有撕周楠考卷的弥封。
听徐阶问,皇帝道:“放入一甲第三,朕乾纲独断了,诸卿不用再议,就这样,拟旨吧!”
“啊!”众读卷官都轻呼一声。
意外,相当的意外。
从昨天到今天,八大读卷官为了周楠是二甲还是三甲争得口干舌燥大动肝火,却不想皇帝直接让周子木当了探花。
这个反转来得实在太快了。
即便是徐阶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即便高拱想争,也没理由再争下去。一是要惹恼天子,二是道理上说不过去。
惹恼皇帝他倒是不怕,问题是,会试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是天子。
皇帝才是进士们的座师,进士则是天子门生。最后取谁,皇帝一言可决,读卷官也没资格废话。
众人各自忙开,准备明日的传胪大典,当夜又宿在西苑。
等到读卷官退下去,玉熙宫中只剩嘉靖和黄锦二人。
外面还是飘着小雨,空气显得分外新鲜。
皇帝又盘膝坐到蒲团上闭目炼气,黄锦走到门口,想关门窗,犹豫了一下,手停住了。
这万岁爷也是怪,大冷天只一件单薄的道袍,门窗大敞;到三伏天时偏偏一身棉袄,关门闭户,纯粹是和世人反着来。
可春秋两季不冷不热的时候,却让下面的人很难办。
“不用关。”嘉靖的声音传来。
“是,老爷。”
嘉靖:“暮春之季,阳气正好,对朕的身子和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是,老爷。”黄锦走到皇帝跟前,将他头顶的纱幔挽了起来。
嘉靖:“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什么点周楠为探花?”
黄锦:“那是君父对周楠的恩遇,奴婢不敢问。”
“又有什么不敢问的,你是内相,朝廷未来人事变动也得关心。”
黄锦:“周楠是个有才之人,文章诗词了得,又侍侯老爷多时。老爷仁厚,自然不能叫他没个下场。”
“是啊,不能没个下场啊!”嘉靖感慨:“朕在位四十三年,和朕走得近的都没个下场。张璁、桂萼、夏言、严嵩。如此一来,以后谁还敢为朕办事?”
黄锦不说话了,是的,有明一朝,除了英明神武的太祖、成祖乾纲独揽之外。相权,或者着文官集团都和君权争个不休,都想限制对方的权力。
外朝重臣和皇帝走得近,固然可以富贵荣华,却也要成为文官们的公敌,下场都不是很妙。
如此一来,文官就一味和皇帝做对,不但能邀得直臣君子的美名,在仕途上也通畅得很。
如此一来,皇帝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嘉靖接着道:“其实你心中定然还有个疑问,朕就算想用周楠,以后给个恩旨就是了,为什么要点他翰林?”
黄锦:“奴婢不敢问。”
嘉靖:“是的,朕舍不得周楠,他入了翰林以后也可以随侍在朕驾前,这是其一。其二,他是朕留给裕王的人才。殿试时的那篇文章,写得真不错啊!国家如此,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时候。”
黄锦身子一凛,心中雪亮,彻底明白嘉靖的心意,周楠的策论入了天子法眼。
确实,国家财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无事还好,若有事,那就是天翻地覆,糜烂一片。周楠的文章中提出一条鞭法,确实是富国强兵的好办法。
不过,推行新法牵扯实在太多,也必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阻力空前之大。
税制改革,人事制度改革,绩效考核,田亩清丈,没十年八年走不上正轨。
皇帝年纪大了,只想在余生安稳在宫中修仙。
这改革,估计也只能留给下一代君主。
周楠就是嘉靖为裕王储备的干部。
点他为探花,这是直接奔着入阁主持改革而去啊!
改革,是的,必须到了改革的时候,那又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场景。可惜,老夫估计是看不到了,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黄锦看着外面的春雨,心中既是滂湃又是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