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是在太极殿中悄然过世的。
从陈留王亲迎大礼之上昏迷之后,他就一直不曾醒过来,尽管太医署使尽各种方法,他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在被送回太极殿寝殿中的第二日夜里,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能有半点声息。
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刘全红了眼眶,大礼拜下高声道:“山棱崩……”
殿中伺候的宫婢也都齐齐跪下去,俯身在地痛哭起来。
这哭声如同石子落入水中,荡起一层层涟漪扩散开去,很快钟楼上响起了沉重的九声钟响,将国丧的消息传遍天下。
刚从宫变受惊中好些的太子带着皇子宗室与朝臣齐齐跪在太极殿前,都是嚎啕着,一个比一个伤心,不知是哭着先帝早逝,还是哭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整个宫中只有天后是唯一没有落泪的,她独自坐在大殿中,没有让顾明珠与徐司言进去,也没有留下宫婢,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榻席上。
太极殿的正殿是百官廷议的大殿,金碧辉煌高贵庄严,云石地面上雕刻着九条鎏金巨龙,殿柱上也盘旋着无数的鸟兽奇纹,殿中最上是御案,那里坐着的便是大唐天子,天后的榻席在一侧的屏风后,并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也是大唐历代以来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铁一般不容挑战。
然而在这一朝却是有了变数。
从当初的互相信任依赖,到最后的分庭抗礼,她坐在屏风后这一张榻席上与圣人共同听取廷议已经这么多年,他们是相依存的盟友,也是暗中的敌人,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
她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帮助太子稳固储位,那时候就能够将手中的权力交还给她的丈夫,安心留在后宫,相夫教子,教导儿媳如何成为一国之母。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
那一张与她遥遥相望的榻席终究是空了。
他竟然先她而去了。
她坐在自己的榻席上,望着那一张空空如也的御案榻席,许久都没有动。
“来人……”时间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慢慢收回干涩的眼,开口唤道。
徐司言一直伺候在殿外,忙快步进来:“娘娘。”
“崔家郎君应该已经到了,请他进来吧。”天后的声音渐渐冷清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冷静。
徐司言躬身退了出去,穿过跪在殿前的众人,却是向着刚刚停在太极殿边的马车走去。
崔临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太极殿,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复杂,快步上了玉阶。
“崔家郎君,想必你已经知道我请你来的用意了吧。”天后慢慢说着,“先前宫变之事你也出了力,让高湛赶来宫中收服禁卫军,才能那么快平息事端,我要谢谢你。”
崔临脸色清冷,对着这个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女人也是一片平静:“世家原本是大唐的臣民,自当尽力。”
天后却是冷冷看着他:“只是郎君又是如何得知宫变之事的?关陇世家历来支持陈留王,你足智多谋,也多次帮着他出谋划策,这次的事是否也是郎君所出的机谋?”
一旁的徐司言脸色变了变,更是退后一步,低着头不敢多看多听。
崔临却是淡然一笑:“天后娘娘当知世家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而对于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却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天后笑容转冷,也不想再兜圈子:“李念在何处?郎君难道想说不知?”
崔临没有就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娘娘要将陈留王如何处置?”
天后望着他,压抑许久的怒火直涌上心头。
这许久以来,若不是世家全力推崇陈留王,圣人也不会如此看重他,动了易储之心,让朝中如此暗潮汹涌,风波接连不断而来,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无论国法还是家法,都容不得他!”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对着她的怒火,崔临却是望定她丝毫没有惧怕:“娘娘要亲自处置他?”
天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森冷地盯着他,慢慢压下了怒火,许久才冷冷道:“不,他犯了国法家规,自然该由新帝交廷议来定罪论处。”
崔临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丝笑容,欠身与天后道:“娘娘圣明。”
天后却对这一句不知是赞美还是礼数的话并不满意,恨声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崔临轻笑着:“娘娘已经使了人去追拿,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他端起案几上的酪浆吃了一口,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临此次前来觐见娘娘,还有一事想来娘娘会愿意听一听……”
等到他从殿中出来,礼部与尚宫局已经安排好了丧仪,圣人的棺椁也已经移到两仪殿中,太子与众位朝臣也都赶去两仪殿守灵举哀了。
他向着玉阶走去,却又忽然停住了步子,回头望向太极殿的偏殿,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寻找,一时间送她出殿的宫婢也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敢开口催促。
顾明珠已经知道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