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岳发现,每一次过来,她都是坐在太阳底下,也不拉窗帘。
若是寒冬晒晒太阳取暖,还能够理解,问题现在是六月啊,即便室内开着空调,这样坐在太阳底下,难道不热吗?
他拿着烧杯,往墨碟里添了些水。小毫稍稍浸润,文征明自始至终,没有那自己的书帖给钟岳临摹,还是那本《灵飞经》,钟岳也只能是将就着临摹这本拓片版的《灵飞经》。
四十三行,如今钟岳基本可以做到行笔连贯,丝毫不用看一笔照一笔地写了,这就是熟能生巧。书法在注重笔法的同时,勤练也是不能省的。书法大家,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都是在写废写秃了许多笔,练得满手老茧后,才能够有所精进。
一气以贯之,小楷在注重笔法的同时,章法之上,同样是有讲究的。一列字,若是用一根线放在中心,那么每一个字的中心都应该在这条线上,而不是东倒西歪。初学小楷的人,用的纸上都会有辅助线,然而文征明严苛要求钟岳不准用这类的辅助纸张,就是要在普通的白宣纸上,做到心中有这样的一条线,每一个字在心中就是放在这条中线之上的。
钟岳放下笔,听着耳畔的琴声,心情有些烦躁。
按理说,有了笔法系统,他的进步已经算是神速了,然而写出来的小楷,差的神韵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一大截。
小楷不学文征明,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要求太高了?文氏小楷,写得像不容易,写得温纯精绝,更是寥寥无几。现在钟岳追求的,已经不是所谓的字好看难看了,这仅仅是普通人对于书家的浅显表象评价罢了。
如果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钟岳觉得,现在的他,凭借一手漆书,虽然在这个书法落寞的时代,大多数普通人,并不觉得这样的字体是美的,但是作为国学艺术,不被大多数人认可的艺术大师比比皆是。
熬得住,出众;熬不住,出局。
这就是艺术,也许同个时代中,小楷写得精妙的,不仅仅文征明一个,但是如今被世人熟知的,谈起明楷第一人,非文征明莫属,这就是历史的抉择。
心烦意乱的时候,倒不如不写。小楷不像是漆书,需要融入喜怒哀乐,它更像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需要做的,就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完美的。漆书如果讲究意蕴的话,那么小楷就侧重于笔法结构,只要一笔差了,这个字就垮了,一个字垮了,整幅作品也就有缺陷了。
钟岳洗了洗笔,笔毫已经被摧残得不能再用了,又一支笔报废了。
今天收手的有点早,不过他已经没心情再练下去了。
广陵散,这可能是最出名的古琴曲了吧。
钟岳将烧杯之中的水倒了,背起了书包,准备回学校。
琴声戛然而止。
“等一下。”
钟岳转过头,“有事?”
这些天来,除了最初讨论自来水还是软水调墨的那番对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交流,钟岳也很好奇,这人究竟想干嘛。
“你过来。”
钟岳眉头一皱,这算是暗示什么?不好吧……他还是走了过去,反正他也不吃亏,“大太阳底下,你这么一直坐着,不热?”他看向女子白皙的脸庞,也有些惊奇,就算是开着空调,这么一直晒在太阳底下,居然一丝红润的血色都没有?之前,他还真的没有注意过,一个活人,怎么可以这么白呢?
该不会真的是鬼吧……
“爷爷说我是九阴寒体。本来不开空调,夏至对我是最舒服的日子,你开了空调,我只能坐在太阳底下,不然会冻死的。”
“……”钟岳犹豫了片刻,还是直言不讳道,“我觉得你和你爷爷都应该去看病。”
尼玛啊,这是什么时代了,大夏天怕冷,这明显是生病了啊,还有个蛇精病爷爷,居然说是九阴寒体,这特么是修仙修多了,脑子糊涂了吧。
女子并没有生气,似乎已经听惯了这样的建议,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天,你白用了我的蒸馏水,是不是该回报点什么?”
好吧,这人应该跟他爷爷一起,去挂精神病科。之前不用烧杯里的水,就弹一些刺耳有毒的琴音,现在用了,居然要回报,女人的套路,真是够深的……
“你想要什么?”
女子从古琴下拿出一本厚厚的锦帛来。
“帮我写字,我不识字。”
钟岳听到了本世纪以来,最天大的笑话。拜托,这里不是偏远到一毛不拔的穷山沟,这里是徽州啊,就算再穷,也有九年制义务教育,现在你告诉我不识字?
“你没有上过学?”
女子抬头看向钟岳,“我看字,头就会疼。”
恩,这倒是个不学习的好理由。
钟岳翻开那本锦帛,其实就是一张贺卡,只是这贺卡,做得比较华贵一些。
“写什么?”他拿出笔帘,在还未洗净的墨碟中沾了沾。
女子轻抿着嘴,“恭祝爷爷寿比南山,孙女黄幼薇敬上。”生怕钟岳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