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是万物蓬勃欣荣时节,头顶上和周围的树木的叶子已经非常的浓密了。正五月中,左近多载的槐树树冠中槐花怒放,白如雪盖一般。空气中带着一股槐花的甜香之气弥漫,嗡嗡的蜜蜂绕树而飞。此情此景,静谧安然,让人心境极为平和。但林觉却心里明白,方敦孺此来绝非是无事前来,必是带有什么意图了。因为以方敦孺的脾性,他绝不可能主动来看望自己,这一点林觉最清楚不过。
方敦孺在一棵大槐树下站定,抬头看着满树白白的一串串的槐花出了会神,缓声开口道:“诗云:往年六月蝉应到,每到闻时骨欲惊。今日槐花还似发,却愁听尽更无声。 又到了蝉鸣槐花开的时节了,时间过得好快啊。林觉,你瞧这槐花像不像是人的白发,想想人的一辈子还真的短暂,青丝白头,眨眼一瞬。认真想来,颇有些了无趣味。”
林觉笑道:“先生何出此言。记得松山书院后山也有一棵槐树,每年五月中之后满树槐花,先生那时候说的是:槐花催我老,我自不解意。六月时尽后,满树皆青丝。槐花确实像白发,但过了六月它们便落了,那时候岂不是满头青丝,蓬勃欣荣么?”
方敦孺呵呵一笑,回身看着林觉道:“你倒还记得清楚。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山中无日月,红尘之中方知时光荏苒。我说一辈子短暂可不是哀叹什么,而是要提醒自己,时光宝贵,需得珍惜。少年时觉得年岁还早,往往蹉跎岁月,不知珍惜。但一辈子弹指一挥,老来无所建树,便会后悔以前不知时光之珍贵了。”
“所以先生才会出山,才会做一番事情,便是不想蹉跎时光。”林觉轻声道。
方敦孺微微点头,看着林觉轻叹道:“你还是懂我的,这世上懂我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可惜啊,可惜。”
方敦孺没说可惜什么,林觉也没问他可惜什么。其实可惜的事不言自明。可惜的是虽然彼此欣赏,但却最终走上殊途,道不同,以前的感情也破裂的七七八八了。两个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很多话其实都在不言中。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四周静谧安宁。风吹过,树叶哗哗的轻响,几朵槐花花瓣缓缓飘落,落在林觉和方敦孺的肩头。方敦孺看着肩头上的几朵槐花没有动作,林觉却伸手一扫,将它们扫落地上,落在灰尘之中。
“嗯哼!”方敦孺咳嗽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的凝重了起来。
“林觉,你可知老夫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方敦孺扭头问道。
林觉躬身道:“学生不知。”
方敦孺摆手道:“你不必自称学生,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
“学生明白。”林觉道。
方敦度翻翻白眼,不再在此事上纠结,沉声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来找你的用意。我是为了你岳父梁王爷杀人一案而来的。皇上命我和刑部大理寺几位官员负责彻查此事,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
林觉吁了口气,果然如此。见到方敦孺的那一刻,林觉便知道他是为此事而来的。
“学生知道。”林觉道。
“那就好,你从杭州回来,那件事你全程在场目睹,你是目击者,也是当事者之一,所以老夫必须要从你这里查起。但老夫不想以官身来找你,那会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故而今日我微服前来,想提前和你进行一番沟通。”方敦孺道。
林觉明白了,方敦孺是要在正式传唤自己问询之前来见自己,以私人的身份来见自己。所谓的回旋余地,无非便是想要劝自己说出真相。一旦正式传唤,那么便无商量和交易的可能了。说的话也不能更改,所以他想要提前来见自己,达到某种他希望的目的。
“有劳先生了,先生想问什么?”林觉道。
“自然是这件事的真相了。梁王的请罪折子今日上午廷议上皇上拿出来给群臣都瞧了,说实话,所谓误杀的理由简直是在哄三岁孩儿。那个理由傻子才会信。我只想你告诉我,梁王是怎么溺杀康子震的?是不是康子震催缴助役钱的事情惹恼了他?”方敦孺瞪着林觉道。
林觉咳嗽一声,张口欲言。方敦孺却突然伸手打断了林觉,沉声道:“林觉,老夫希望你想好了再回答。其一,我今日来见你,是因为你我毕竟师徒一场,老夫承认对你还是有情义在的。无论如何,这是无法割舍的。你师母……还有浣秋,她们对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所以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件事里边去。不希望你犯迷糊。其二,你要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可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桩杀人案子。杀的是朝廷四品大员,杀的是推行新法的要员,这是对大周律法的公然藐视,更是对新法的疯狂攻击。其性质非同小可。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皇上认可的,朝廷定性的。你要明白这一点,万万不能犯糊涂。”
林觉心中暗叹,什么叫恩威并施,这便是了。感情牌和恐吓一起用上,甚至再提师母和师妹,这已经不是方敦孺第一次这么做了。或许他是真心的,但拿感情做文章,让林觉生出一种无端的厌烦之感。
“先生放心,林觉都明白。这件事即便先生不说,学生也知道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