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沐浴着的南朝皇城里,萧衍缓缓的抬起头来。
御书房里燃着南海来的香料,这种香料可以安神,只是太过名贵,即便是皇宫的库房里也是所备不多,而他登基之后一向崇尚节俭,所以平日里也绝对不用。
只是现在他却是不得不用。
他的心难安。
臣子依旧早朝,百官觐见依旧井然有序,各种需要他御批的文书也万流汇海般汇聚到他的案前。
一切都似乎和往日没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他十分清楚,此时他所坐的似乎不是龙椅,而是一道不知会去向哪里的暗流。
他从来不是很骄傲的人,相反一直很谦虚,他也并不好大喜功,甚至不喜欢让人见到自己有多出色。
所以即便他以武力夺得了皇位,整个天下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修为。
只是他再怎么谦虚,也不会认为他自己实在差劲和昏庸。
他一直很勤恳,很为他的子民考虑。
只是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一直很鄙视前朝那位被他推翻的昏君,一直觉得那是何等腐烂的存在,才会将属于他的王朝弄到那般地步,然而今天的晨光里,看着这座曾经属于那位昏君的皇宫,他却是莫名的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当时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无力改变。
无法改变。
他现在似乎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他十分清楚,这个属于他的王朝,很多看着还井然有序的地方,实际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脱离了他的掌控。
整个王朝,原本就像是一块很完好的木材,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也依旧是完好,然而内里的很多地方,其实已经被各种力量蚕食一空,而他却无力去阻止和改变。
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若是换了其他人,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若是自己不支持自己母后,和自己的母后决裂,那以他母后的性情,恐怕甚至会设法将他杀死,恐怕也是天下大乱。
而现在支持自己的母后,原以为这样的雷霆手段能够一举镇压何修行那一脉,然而迎来的结果却是他母后死了。
北魏的威胁还在,北方那五部边军各有各的想法,陈家控制了一部分,有一部分人会选择两边都不帮,还有一些人即便能够听从他的命令,那最多有多少?
三分之一边军?
他能够完全将那三分之一的边军全部抽调?
抽调去打党项?
即便那些边军肯这样做,肯去和林意为敌,恐怕现在的南朝也无法再支持这样的一场长途迁徙和大战。
军粮和军械的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来自各地州郡的供给,甚至有许多都来自各地望族门阀的资助,但现在很多人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只要某些环节供给不上,那些他即便能够调动的大军,也反而会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个晨光里,他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已经竭力的想做一个好皇帝。
何修行一直是他的敌人,他心中一直都认为何修行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大威胁,所以他对林意都是很自然的充满了莫名的恶感,然而在此时,他却忍不住想到,或许当年何修行一直是对的。
过分依靠他母后获得的皇位,原本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所以在今日里,才将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魔宗的消息还在不断的传来。
他在不停的杀戮。
许多王族和修行地,在过去的五六日里都被他屠戮干净。
然而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似乎只能无助的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王朝在发霉,在慢慢死亡。
……
这个晨光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传承了数百年的九华山宗也消失在了人世间。
一名南朝老将所在的马车停在了驿站边,早就得知消息的驿站官员怀着无比尊敬和欣喜的心情,尽心的准备好了酒菜。
即便是清晨,但这名驿站官员还是尽可能的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珍藏来招待这名从边关回来的老人,这名令北魏人都敬畏的虎将。
驿站的官员自然严格保密了韦睿的行踪,但这在军方原本也不属于机密,所以沿途还是有人得知了消息,在这几辆马车到达之前,即便这个驿站距离最近的村庄都有近一个时辰的路途,但这个驿站周围,还是黑压压的聚集了无数人。
有些人提着一些地里的瓜果,有些人只是抓着几个煮熟的鸡蛋,有些人则是抱着新纺的棉布,然而这些,却是这些人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他们聚集在道路两边,等待着这个为国征战了很多年的老人回来。
令人爱戴的将军回朝,原本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然而终于等到这几辆马车的到来,看到传说中的这名老将从马车走出来的刹那,却是没有多少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