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的长章市很寂静,白日里的喧嚣被一扫而空,夏天的夜晚没有落叶,只有慢慢降下去的气温和植物的叶子上沉沉凝聚的露水。
白柯张望着这有些陌生的城市,有阳光的时候其实长章显得平易近人,即使是自己这样初来咋到的外地人都会觉得亲切,但是现在这座城市似乎蒙上一层面纱,它一下子从拥挤的市井变成了鬼魅的寂夜都市,像是冒险者的天堂。
白柯不是冒险者,白柯只是觉得心里有点乱。他不想再去思考胡红莲说的那些话和自己的应答,他觉得自己真的很累了,他对于真相的执着就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洞,不断地吞噬着自己的精力和耐力,最后让自己不得不向命运屈服。
他想给自己放个假。
他很少有机会看这样的夜景,这个时候的城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又或者是沉睡了白日的明朗,跳动着黑夜的孤寂。就读的学区在偏远的郊区,每天只能重复着三点一线的规律作息,十一点半的门禁让他唯一与夜色相关的浪漫变成了人工湖中一串串的鱼沫,那个时候白柯的脸倒映在光火斑斓的湖面上,风轻得吹不起波澜,他看着自己的面孔慢慢发呆,时间从指缝中流走了。
把脚下的石子踢得很远,听着那细微的弹跳声在空旷的马路中央回转,就像他同样无人倾诉的孤独。其实看鱼的时候也不总是一个人,有一次晚课的时候正好和王嫣结伴,然后两个人在湖边蹲下来,有话说的时候就聊两句,没什么好讲的时候就将目光投进深深的湖水里,有的时候白柯会偷偷地瞟一眼王嫣的脸,那个女孩的脸在灯光中消融了轮毂,美得就像是当年云雾中的紫霞仙子。
白柯突然觉得胸口猛地被人揪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路灯中纷乱的尘埃和飞蛾。那个时候王嫣在想什么呢?难道也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真安静”这样的理由吗?白柯突然觉得自己卑微起来,卑微得变成一个沉默的消声器。
“我喜欢你”和“我喜欢站在你身边”有的时候真是种玄妙的表意。
白柯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点四十分了。其实他不大记得回去的路,不过这个点肯定是不会有公交车和地铁的,他想起高中课本上讲的魏晋风骨,他当时觉得那个穷途而哭的阮籍真是不可理喻,但是他现在突然也很想这样子胡闹一场,向着未知的地方奔跑,跑到没有路了便蹲下了痛痛快快地哭嚎,身边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嘲讽也没有安慰,整个世界只留下自己节奏狂乱的心跳。
手机的信号是满格,不过没有人打电话来询问他的下落,李晋陵配给他的这部新的iphone也带着崭新的电话卡,白柯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和之前的生活完全无关的人,他不再是疲于应付学业的学生,也不再是有点懒散的儿子,更不是那个“喜欢站在你身边”的男孩,他余下的价值全部集中在了“令术”上面。
可是只有英雄才只用超能力来描述自己,白柯觉得自己不是英雄。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左裤袋中,鬼使神差地摸出了一张sim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里将这张卡一直带在身上,明明上午拿到手机的时候就已经给家里报过平安了,而其他人也很少会通过电话来联络自己,所以白柯也懒得一一应付。
那这张卡的意义是什么呢?
也许只是为了留住某份已经被自己放弃的等待。
白柯抿了抿嘴唇,他想要看一看,看一看这张sim卡中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iphone的通讯卡装配需要专用的仪器,白柯看着那个小孔,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借着灯光在地上搜索着能够暂时充当撞针的东西。
好在白柯的运气不算是太差,他终于在不远处的牙子旁边拾到了一枚被丢弃的有些变形的校徽,他将校徽背面的别针拉直,用力地按进了那个插口中。
滑槽弹动的声音,通讯卡退了出来,屏幕上显示出无服务商的状态。白柯将那张通讯卡装进自己的裤袋中,然后把自己的那张sim卡装了进去。
卡槽成功地滑了进去,咯的一声闷响像是某种特殊的仪式。白柯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他看着那个不断跳动着的“搜索服务中”,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心电图。
也许什么都没有吧?白柯这样想着,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期待着什么,他看着那个服务商的标志成功地从移动变成了联通,然后是依然沉默着的界面和没有任何红点浮现的电话图标。
白柯觉得自己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经历了一种莫大的失望。他暗暗地笑了一声,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嘲笑这有些矫情的月色。
“嘟嘟嘟嘟”
手机突然发了疯一样震动起来,iphone的震动其实频率很高,而且幅度也大,白柯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拿不稳这部小小的手机。他看了一下还在颤抖的屏幕,全部都是未读消息。
点进收件箱,一条条码好的信息像是以某种奇妙的方式将逝去的时间排列紧凑,自己仿佛穿梭在时空回廊中的旅人。他的目光不断地向上移动,所有的信息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