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柯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米黄色的天花板,天花的角落里是老式的白炽灯泡,原本白色的墙壁因为房屋漏水和年久失修而带着暗色的水渍,床榻旁边是落地的铁叶电扇,在旋转中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柯什么都没有想,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没有想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想这里是哪里。他的魂魄疲倦到无法思考,泥丸宫里都是嗡嗡的杂音。
“你醒了。”
白柯扭头去看,白正昇正躺在一张有些年头的藤椅上,他吱吱歪歪地遥望着自己的身体,只差一杆水烟枪就能变成那些评书故事里的闲散王爷。只不过现在这个闲散王爷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倦色,一条已经被泥土和汗水浸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背心掀在一边,没有扣上的衬衫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他放下手中的手机,转过头来和白柯对视。
“现在是几点?”白柯开口问道。
“七月十三号,下午……两点半。”白正昇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哦对了,你那部三星好像已经彻底坏掉了,正好你不是想换一部手机吗?”
“嗯,行。”白柯揉了揉眼睛,“这里是哪里?”
“钱万山里的一家民宿,我从你的口袋里找到了那个联系方式,那个猎户也算得上熟路,打着电话就给我指明了方向。”白正昇对着床头的一张便笺努了努嘴,正是在来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葛国文给他的那张,白柯觉得有的时候缘分还真是种奇怪的事情。
冗长的沉默。
白柯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又是在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太对劲。他和白正昇之间好像总是这样,不约而同地选择跳过一些让人尴尬的话题,小的时候白正昇因为他不好好写作业打了他一顿,但第二天晚饭后依然笑着说不然我们出去外面兜兜风吧,然后白柯习惯性地点头,尽管昨天打在屁股上的棍子印还在发疼。
有这样一个老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白柯觉得说不清楚,但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再逃避了,也许是因为这片云杉林孤独而寂静,也许是那些逝去的风轻抚浮云,让人觉得那些话语不得不脱口而出。
“老爹……”白柯并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说起来,可是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嗯。”白正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昨天,我出箭……射的人比鬼怪要多得多。”白柯想到了之前胡红莲的话,突然觉得心头一揪,“之前,有人这么和我说过,我当时觉得很唏嘘,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现在觉得更唏嘘了啊!白柯觉得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嗯。”白正昇依然淡淡地点点头。
白柯突然不太想问清楚那些来来去去的波澜和那些几近作古的往事,他觉得有些绝望,从十六年前他第一次接触令术开始,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绝望,“我记得……以前爷爷说过,令术这种东西,是用来降妖伏魔的,是用来给现世安稳的。但是我今天看到的只是那些手握力量的人不断争斗,我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是……令术这种东西……”
白柯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的喉咙,他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让它这样尴尬地硌着。
“白柯啊……”白正昇突然对着白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依稀的温暖,“你长大了啊。”
白柯并不明白白正昇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些奇怪的话来,但他觉得白正昇的笑容很欣慰,像是木法沙低着头对辛巴露出的那种笑容,白柯总是很喜欢将白正昇比作狮子,他觉得从小到大白正昇就是骄傲而强大的木法沙,虽然他不确信自己有成为辛巴的潜力。
“这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问我令术的意义,”白正昇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念诵一个久远的故事,“白柯,你不是生来就是令师的,我也不是生来就不是令师的。”
白柯静静地听着,白正昇的声音夹杂在电风扇的咿呀中,有些破碎,但仍然可以辨别。
“你对于那些东西的印象和理解,全部都是你爷爷灌输给你的,他告诉你令术的原理,告诉你令师的使命,告诉你这门古老技术的命运。你从很小就知道你的爷爷是个令师,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令师,就像你知道我讨厌令术一样,这些在你眼里理所当然。”白正昇用力地晃了一下椅子,天花板在他的视线中摇晃起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没有怀疑过就代表你根本没有理解过它们。你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令术,但是令术这种东西不是生来就长在你的身上的。你仍然需要一个过程去思考它,去接受它。”
白柯第一次听见白正昇讲述着这些,他也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作为令师的意义,延续白谐元守护白家的使命,偶尔出手降服那些作乱的妖魔,让现世处在一个相对的平和之中。他一直以为这就是自己作为令师的“命运”,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命运”这种东西,其实他根本未曾拥有。
我可以没有这种“命运”吗?就像爸爸一样。白柯问自己,他得不出答案,他确实从来不曾想过,令术对于自己来说,对于自己短暂的生命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