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帝元年五月。
刘涌一头粘汗,呲牙咧嘴,正费劲撑着一根长棍子。棍子的顶上挂了一片长布条,边幅毛茸茸。布条倒是上乘经线起花的锦布,布上还鬼画符一样密密麻麻描着不少字,随着微风摇啊摇。
彭城西郊五十里外,郊劳台旁边,刘涌这是站在一列煌煌仪仗之中,位置那是相当靠前,他前边就只站了一个人。
天气很潮热,太阳高悬,乐鼓齐鸣,百官层列,旌旗连绵。侍卫夹道站着,美娇娘们手捧崭新器具,细汗涔涔,苦苦候着。最头起的车驾,伞盖豪华,六马端立,竟是天子仪卫。
若按仪制,天子可是应该更矜持一点,前面好歹要安排几个司礼官员作引导,然而眼下这位天子——义帝熊心,赫然站于队首,显然没有任何扮深沉的心情。
刘涌就站在熊心身后,现任的职位叫做中涓。
这个刘涌不是以前的刘涌,是昨天夜里刚从两千多年后穿过来的。穿越后的刘涌经过一晚上对以往记忆的苦思,和一早起的碰东撞西,惹了满头包之后,终于基本进入角色。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里外甲胄襦衣实在让他有点喘不过气,再加上拄着手里这杆据说是用来写明战绩,昭告天下的沉杆子,手臂有点微酸,更要命的是,还一动不能动。
刘涌斜了眼睛看看自己侧前面这位,穿得比他还厚的义帝熊心,慨叹了下这位老大的定力,微张嘴做下深呼吸,拿出在两千年后军训的劲,继续撑。
刘涌有此心力,当然不是因为穿越后继承了本尊坚定地为主子服务的觉悟,只是因为,据说在这场合失了仪的后果是“笞卅”,也就是被厚板子打三十下。
这个时代的笞刑不像后世笞的是屁股,这时候笞的是后背,皮开肉绽自是平常,五脏六腑还极易留下内伤。这个时代的人也许挨打挨出了经验,也许有运功御气的本领,随便笞个百十下夷然不惧。但来自人权时代的刘涌却是想都不敢想,那竹板子抽在后背上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所以,胳膊酸这点小事,还是忍。
当然,眼下这个刘涌的身子骨,可是比穿越前那副身体强健了许多。中涓这个职位相当于侍卫首领,在义帝的卫队里是领导,手下管了五十号人。因为去年随彭城都司马出征一处匪乱,斩了三名带甲贼兵,目前爵至簪袅。这点活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只是刘涌一时还不习惯这个身体的使用而己。
站在队伍最前首,刘涌侧前面的人,便是据说有着“天下共主”地位的义帝熊心:三年前的牧羊倌,一年前的楚怀王,而从今年二月起,又得了一个古怪的名号:“义帝”。
“义帝”这个名号,是亘古未有的,作为穿越众刘涌也有资格说,将来的两千年里头也不会再有。司马迁谈到义帝时,说义帝之“义”犹如义父之义。义父就是干爹,干爹……基本是用来坑的。
刘涌看着熊心的背影,竟也是个身材高大,一派临风清雅的人物,而且,年逾五旬,獬豸冠下的头发,已经花白。
这是刘涌穿越后第一件让他感到惊异的事情。刘涌穿越前谙熟秦汉历史,受传统理解影响,刘涌一直以为“楚怀王孙”熊心是个牧童,年龄不过十几岁,现在穿越过来,才发现这个真实的熊心,竟然是一个老人。
三年前,项梁项羽叔侄渡江击秦,听从范增建议,寻来楚国后人立为楚王,借以凝聚楚地的各路义军。当时就找到了这位正在牧羊的熊心,据考证是楚怀王的孙子,正统的楚国王家血脉,被众人推为怀王,继死掉的陈胜之后,扛起了楚国继续革命的大旗。今年初秦朝灭了,项羽又推举怀王为义帝。千年以降,一般都认为,这个熊心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牧童。
刘涌昨天夜里苦苦追索刘涌本尊之前的记忆,又前后串想,已经明确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年份与身份。想想有些历史学家也主张熊心年逾五旬,倒是可知不谬了。熊心的爷爷熊槐于公元前296年卒于秦,作为他的孙子,如今最小也要五十岁开外。后人说熊心是个孩子,可能受了权臣惯于立幼主的影响,认为熊心乃熊槐的曾孙甚至玄孙了,也一向没什么凭据。
熊心既然有这把年纪,那么熊心做过的一些事情,刘涌也觉得容易理解了。两年前,项梁被当时的秦将章邯偷袭,斩于定陶军中,楚军一时惶惧,熊心竟然当机奋起,收了当时悲痛失神的项羽的兵权,又合并吕臣的苍头军,拜宋义为上将军,再遣范增为末将,夹得项羽成了一个没有实权的次将。如日中天的项家登时在楚军中没了声音。刘涌读史,一直惊叹于十几岁的熊心竟然可以如此临机决断,也有着一个英主的底子,如果时日长久,也不可限量。但现在看到这么个花白头发的大叔,多少就不那么觉得惊奇了。
同时心下感叹,以熊心的年纪,在这样的天气,穿这么厚重,出城这么远,站这么久来迎接楚军凯旋,也真的难为他。
鼓乐之声高亢不绝,熊心面对的方向,尘头渐起,远处的直道上,已经看得到长蛇一般行进队形的先头军队,看样子,竟然源源不断,尽是骑兵。
刘涌感到大地也有些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