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那人见多识广,一时间也勘不破慕炎尸体消失的秘密。
“找不到了,没留下痕迹。”虚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空洞的声音,显然是在说慕炎。
那人铁青色的皮肤,脸上紫色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见。此时正跪坐在冰凉的草地上,怀中托着慕合,神色严肃的看着半空中某个位置——那是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
“先……”远处隐隐传来的兵刃与小型法阵的撞击声,让那人顿了一下,“不要管她了,处理好我们该做的事才是正经的。”
虚空中,猛然出现两丛眼睛大小的萤绿火苗,须臾间,又沿着绿焰扩展,渐渐显现出一个瘦长男子的轮廓。或许是夜太深,或许是光太弱,那个突然显形的瘦长男子,也只能看出个黑黢黢的轮廓而已。然而,他的眼睛太过显著,依旧如同萤绿的火苗般,在无风的夜晚里跳跃着、闪烁着。
“把东西拿给安安吧,她就在树林里等着。”铁青色皮肤的那人轻声嘱咐道,“我累了,就在这里陪一会儿慕合吧。今夜长的很,要做的事也多。我要休息一下。”说完便慢慢塌了腰板,眼睛也半闭半合起来。
萤绿的火苗和黑黢黢的轮廓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铜器碰撞的闷响,声音渐渐远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慕炎去了哪里,这世上除了一个人之外,再无他人能够知道。于是,慕炎的踪迹最后竟成了慕天门的一桩悬案,直到那个东西再次出现,才终于成全了她重回世间的愿望。但是,那个时候,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人知道慕炎这个人是谁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此时此刻,困扰着慕炎的问题竟如此简单,却又难以回答。她不知道,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个问题会一直困扰着她。
身下是用柔软的稻草垫好的床铺,屋内简陋甚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件,却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窗板被一节木头撑开,金色的光芒透进来,没有一丝的温度。木门关合,发出吱呀的声响,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好像是孩子故意在跺脚。
“炎姐姐,你醒啦。”跑进来的是一个男孩儿,脸蛋红扑扑的,应该是刚才跑的太急。
慕炎有些反应不过来,脑袋里有很多画面交杂,但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根本抓不到头绪。“你是谁?我是谁?”这样的问题在嘴边徘徊,却始终不能问出。
慕炎仔细地打量着趴到她床边的男孩儿,只见他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向自己。慕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这个孩子啊,这个孩子。她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儿的脑袋,男孩儿歪着头,眯起眼睛,咯咯笑个不停。
“是梦吧。”慕炎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当真做了一个很黑暗、很可怕的噩梦。在梦中,弟弟被她害死了;在梦中,她好像也死了。
慕炎将手移到男孩儿的下巴处瘙痒,笑着轻声说:“是梦呢,真好。”
“炎姐姐,梦!”男孩儿眯着一副笑眼,只会重复她说出的话,也许根本不懂得慕炎话中的意思。
“炎姐姐,我会背了。”小孩子仿佛永远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慕炎看着男孩儿将两肘支在床沿,双手托着下巴,摇头晃脑的显摆着。“嗯?”她停手,疑惑的看着男孩儿。
“阿爹让琪琪背的,琪琪会了。”不等慕炎有反应,男孩儿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摇头背诵着,“菁芜地阔,其族善奔……”
轰隆隆。
好似一道闷雷突然在脑中炸裂,那些曾经短暂遗忘的记忆,如洪水般汹涌而出。一波接着一波的情感,或喜、或悲、或惊、或惧,纷纷杂杂一哄而上。慕炎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冲击,终于捂着脑袋重新倒在了床上。
阿爹死了,家没了。好容易讨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每天学着自己不甚喜欢的术法,本以为能安静的和弟弟一直生活下去,却不想……却不想……
她不怪慕合的莽撞,只能怪自己,只能怪自己啊。如果不是她,也许他们两人都不会被卷进这样的纷争之中,也许吧?
那么,这里又是何处呢?难道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吗?
也罢,也罢。
忽然,外面传来叩门声。男孩儿一蹦而起,欢呼着“阿爹回来了!”,然后跳着跑到外面去开门。
“别去……”慕炎捂着额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着,她勉强用一只胳膊撑起自己,想要阻止男孩儿去开门。
记忆中,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画面,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次生离死别。“不要来的那样快啊,不要。”慕炎在心中哀嚎,父亲被村民折磨的画面,一遍一遍的在眼前慢放。
“阿……咦?你是谁?”男孩儿欢心雀跃的声音,在见到来人后,生生的转了个弯,“炎姐姐,炎姐姐,你快看。”
慕炎等了一下,却不见男孩儿进来,心中不由得一急,居然整个人滚下床,重重的摔在地上。疼痛,如藤蔓般缓缓的在身体的各处蔓延。真奇怪,竟还能感觉到疼,是该喜,还是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