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袁家的招牌可真好用,守门奴通报过后,将他四人引入前院,堂上许劭正与几个友人在清谈,迎他们登入堂上,彼此落座,相互通名,寒暄客套。
许邵年约二十八九,蓄了一个倒八的卷须,相貌称不上俊朗,但满腹诗气自华,多了,自有一种出众的气概,又大约因常核论天下士之缘故,虽称不上清高,接人待物却也绝非平易近人,他和周澈等人是汝南同乡,他知道汝阳周氏、袁氏和安成周氏,和袁氏、周氏的长辈也有往来,和周澈、袁绍叙了些旧事
许劭知道周澈的目的,不用说,必是为“求名”而来了,他平时见多了这样的士人,对此了然于胸,因也不等周澈开口,主动笑道:“吾与君是乡党,皓粼之名吾在汝南早有耳闻。昔为亭部与乡长,逐、杀不法豪吏,又为司刑令史,巡察颍北,罢黜贪官,救济百姓,威名远震,闻于州郡如君者,甘霖之雨也”说完,又笑对袁绍说道,“本初少小聪明,名豪大侠,富室强族,君日后必为国家之重鼎尔,天下伟器”评过周澈、袁绍,看了眼王儁和周仓,却无半句相评了。
“敢问许公,何为甘霖之雨?”周澈问道。
“汝可晓‘久旱逢甘霖’。”许劭道。
“澈愚笨,多谢先生解惑。”周澈回礼道。
.........
出了许劭宅院,周澈喃喃自语,说道:“甘霖之雨?久旱逢甘霖?!”甘霖,雨水;久旱者,荒年、灾年也,在丰收之年,雨水滋润庄稼不算什么,寻常见惯,而在干旱灾荒之年,雨水却就弥足珍贵了。
许劭的意思很明白:你这样的人,在太平时代不出奇,车载斗量,一个寻常士子罢了,但是在战乱之年,却如干旱荒年之雨水,是个不可多得的杰士。有种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意味。
其实把周澈比作甘霖之雨,这个评价不算低,因为周澈已经是处在“乱世前夜”。可是周澈却有点气馁,虽然曹操现在吃了许劭的闭门羹,但是他知道最后许劭评曹操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要比给周澈的这个评价高得多。
周澈心道:“自我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竭尽全能,欲图宽猛相济,以儒家之道仁爱姓,以法家之术逐杀不法,谦恭守礼,与士交,推心置腹,与游侠交,结义肝胆;击杀盗贼,身先士卒,蹈锋饮血,居危履险,名闻州郡。本以为以我过往之这些资历,或能得一个较高的评价,却不意只得了‘甘霖之雨’四字。”
“甘霖之雨”和“乱世英雄”四比起来,明显得差了一个很大的档次“英雄”这个词在两汉出现的频率是非常之高,汉人好自称“大丈夫”,评价杰出的才士好称为“英雄”,可饶是如此,周澈也没捞着“英雄”二字之评他叹了口气,心道:“天下求名,何其难哉”
其实细想起来,许劭给他的这个评价算是实事求是的
他现在虽然有点名气,但是他此前做下的那些事,大部分都是局限于豫州汝南、颍川二郡,而豫州只是天下十三州中的一个,而周澈目前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司刑令史,逐、杀不法豪吏和抗击盗贼的郡国之吏多了去了,周澈只是做的比较出色,但还谈不上横空出世、卓尔不群。周澈确实对许劭的这个评价没有让他满意而气馁,可反过来同时却也让他警醒了,不再“自矜成就”,认清了自己在士人眼中的真正分量。周澈驻足远望长长的街道,低吟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转顾周仓、王儁,笑道,“许公有识人之能,而却对王兄一言不发,哎,真是鄙目也。”
许劭只评价了周澈、袁绍,没有评价周仓、王儁。周仓也就算了,一介武夫;可王儁是士人啊,还是汝南同乡。
当时周澈没办法询问,暗自猜测,大约不外乎两个缘故,一则,王儁是个寒士,此前没有什么名声,许劭没听说过此人,二则,许劭不屑于评价寒士;许劭“好人伦,多所赏识”,虽没有听说过他对寒士有偏见,因此又这两个可能的缘故相较,最大的可能是前者毕竟较之名门士族出身的弟,寒士先天不足,屈居下风;名门士族把持着天下的舆论,他们的子弟近水楼台,往来皆名士,相交无白丁,自然出名就容易,很多名门士族的弟都是在年幼时就出名了,就拿袁家来说,袁绍、袁术、袁遗皆是如此,而寒士就没有这个条件,即使他的才能非常出众,可要想成名却也是难之又难简而言之,这是“社交圈”造成的原因。
王儁是个优雅豁达之人,他热衷于做隐士,对此他表示微微一笑。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给周澈撑门面。
……
说回那曹操,那一日,被许劭拒绝后,他郁闷而回,负气躺在榻上,正好得了一卷蔡邕的大作《释诲》,觉得甚符自己的心境。待至傍晚,点上灯细细品读起来。
“且用之则行,圣训也;舍之则藏,至顺也。夫九河盈溢,非一凷可防;带甲百万,非一勇所抗。今子责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尧、汤乎?惧烟炎之毁熸,何光芒之敢扬哉!”
这篇文章乃当年蔡伯喈半路逃官而作,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