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离澄水城毁于大火之中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那日阿念悲愤而随鹰隼希革离去之后,莫予和雁瑶相互偎依坐在废墟之中,静静等待合欢净月阁的九是长老和伏若赢叙话之后回来。然而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等来了一纸飞鸽传书。九是长老有急事在身,让莫予先行回九焰山,在澄水城中所发生之事,以后再论。
莫予心中颇感疑惑,凌安师兄是九是长老最为器重之人,说是长老的左膀右臂毫不为过,如今被人不明不白从背后一剑刺死。莫予作为最后见到凌安之人其中之一,以长老之谨慎细微,定会向他问个详细明白。然而九是长老却并没抽出时间向他问话,哪怕连天盏禅师的遗骸还在莫予包裹的瓦罐之中,九是长老作为天盏禅师生前多年相交的挚友,也没回来送他最后一程。但数日之内发生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莫予和阿念之间的情感纠葛,更是大起大落。本来和金鸡一战,莫予只受了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他心头的创伤,却非一日能够愈合。
莫予本想让雁瑶先回九焰山向掌门人回报,他一个人将天盏禅师的遗骸送到紫宵山。但雁瑶执意与他同行,莫予僵持不过,又见到雁瑶精神恍惚,经常不知她神游何处,偶尔想到惊恐处还浑身颤抖。莫予只道雁瑶年纪毕竟还小,虽然这些年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外出替掌门人办事。但像澄水城中发生的这等惨烈之事,哪怕连饱经世事无常的九是长老都为之骇然,何况一个江湖阅历不深的少女。让雁瑶这样一个人先回九焰山,莫予心中也委实有些不放心,只能同意雁瑶一路同行去紫宵山。却又想起本来同行之人应是阿念,如今与她却天各一方,下次再相会又该是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的心中未免阵阵怅然。
一路无话,从紫宵山回到九焰山之后,莫予在心中反反复复细思谷域山上以及澄水城中发生的一切。静下心来,他才越想越觉得断定凌安就是阿念所杀有所不妥。阿念做事一向磊落,加之性格孤傲不羁,倘若事情确实为她所做,她最多只会冷冷说上一句:“做都已经做了,又能如何?”
再说凌安为背后受到致命一剑,附身倒地。又如何能够将凶手身上的衣袖扯断并握在手中,除非那是有人在他死后将布片塞到凌安手中嫁祸阿念。莫予如同着了魔似的,一会儿心痛自己冤枉了阿念,一会儿又觉得他是在找千万种理由为阿念开脱。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倘若阿念不是凶手,那凶手又会是谁呢,为何要杀了凌安?
阿念远去时,随风飘落在他手心的那滴血,早已干涸失去了印迹。然而莫予总觉得,手心处有一点永无法抹去的微红,牵动他的心,隐隐的痛。每当他想起阿念时,都不由握紧拳头,痛悔那时不该放手让阿念离开。虽然她不曾开口辩解,但她却也未曾亲口承认凌安是她所杀。然而此刻又该去何处寻找阿念,倘若能再见到她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任由她离开。
风吹过紫竹峰上翠竹林,沙沙作响,仿若有情人低声呜咽。倘若时光就停留在数年前的那个午后,该有多好。他站在寓所之中的木制窗户前,目送阿念的身影慢慢穿过竹林。那时也有风穿林而过,她停住了脚步,似随着竹影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在捕捉风的影子。随后,心有感应般蓦然回首,和他四目相对。只那匆匆一瞥,她便转过了身,低下了头,渐行渐远。莫予不知为何这些日来,无数个阿念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交替浮现在他的脑海。倘若非要选择一个背影用来作为结束,他希望是在那个午后的紫竹林中。
如今莫予就站在昔日阿念脚步停留的位置,旧日时光恍若梦境。想到痛楚处,莫予仰天长啸,看到云霄深处,有展翅翱翔的鹰隼。他不禁伸手将两根手指伸入口中捏住舌头,发出嘶鸣长啸之音。空中的鹰隼盘旋稍滞,犀利的鹰眼找准了呼啸之声传来之处,调整了方向突然猛向莫予站立的方向俯冲直下。只眨眼功夫,张开足三尺有余的双翅携带着疾风已临近莫予的面门,一双金黄色的利爪尖若金钩,狠狠抓向莫予的肩头。
莫予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娇脆的惊呼之声:“莫予哥哥,小心!”
呼声刚起,破空之声随即响起,一把锋利的短刀已朝鹰隼胸腔疾射而去。刀尖在离鹰隼胸前约半寸之遥,莫予右手一抬,将短刀刀刃夹在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与此同时,鹰隼的双足在他的手背上借势一点,留下了几道殷红色的抓痕,硕大的身躯已直驱长空,瞬间消失在云层深处。
向鹰隼伸手甩出短刀之人正是雁瑶。共同经历过澄水城大劫,又陪莫予去了一趟紫宵山,表面上看来她和莫予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隐隐感觉这个昔日一同长大的莫予哥哥和她之间的距离已渐行渐远。无数次她想走到莫予的面前,把心中隐藏着的所有秘密向他和盘托出,包括在澄水城中莫予不在身边时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场火,烧去了人间所有的美好,让她看到了地狱丑陋的真容。如同一场永不能抹去的恶梦,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然而她知道有些话语一旦说出口,她和莫予之间就很难再回到从前。所以她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倾诉,期待终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