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予没有回答,依旧跪在天盏禅师尸身前,一动不动。
突然从不远处一块焦黑岩石之后传来细簌声响,似有人慌忙逃窜。阿念飞身跃上岩石,只见一个身穿水墨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跌跌撞撞朝山下疾奔而去。阿念提剑飞身刺去,剑尖离那人后心只数寸之远时,一只手臂横空挡在她的面前,同时向上轻轻一挑,她的剑尖已然离开了那人的后心。
中年男子跌倒在地,转过身来面向阿念和她身旁的赤身男子。阿念转头看去,拨开她剑尖的人正是已经变回人形的莫予。她不由急道:“除你我之外,你九头变身这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不杀了此人后患无穷。”
莫予却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想要扶起跌倒在地,狼狈不堪,但脸色却苍白惊惧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莫予靠近,脸上惊惧神情更甚,身体不由瑟瑟发抖并奋力向后退去。但因为跌倒在地又惊吓过度,双足疲软乏力,没能一下子站起身来,只能手足并用,向后挪爬了几步。
莫予见对方如此惊恐,于是站住了脚步,对倒在地上的男子说道:“凌安师兄!”
莫予只叫了一声,地上的男子声泪俱下,冲着莫予叱骂:“恶魔寞小天!!!天盏禅师待你不薄,你如何能作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倒在地上的男子正是凌安。他原本奉天盏禅师之命带着雁瑶去火焰还未烧到的安全之处躲避,同时警告那里的村民尽快撤离。但他始终放心不下老禅师一个人去应付金鸡魔兽,所以将雁瑶带到安全之处后就只身前往谷域山。只是期间金鸡发起数次啼鸣喷火,他不得不迂回行走寻找可供遮挡的地方躲避烈焰攻击。
等到他一路磕磕碰碰躲躲藏藏终于到达谷域山之巅时,九首虎身神兽和金鸡魔兽大战早已结束。凌安只看到一只长着九颗和莫予一模一样脑袋的怪物,正俯身跪在已成一滩血肉的天盏禅师尸身之前。只看一眼,凌安就已被惊的魂飞魄散。之后他又亲眼看着九头怪物的身体渐渐变小,最终变成赤身裸体的莫予,给他造成的视觉震撼和心理的惊骇又怎可言表?
十年之前,合欢净月阁中但凡有人敢在人前背后欺负莫予为“恶魔寞小天”转世,凌安定会挺身而出护着莫予并为他讨个公道。但如今和莫予分别了十年,这十年来,凌安走南闯北,深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十年时间足够可以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而且莫予失踪了整整三年,或许正是在这三年里,他从人变成了魔。尽管凌安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这是他亲眼所见。不由得让他不信,九是长老和天盏禅师所担心的地狱恶魔,如今已经在莫予的身上复活。
莫予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听到“恶魔寞小天”从凌安口中吐出,他不由愣在当地。儿时在合欢净月阁中,九是长老禁止门徒在莫予面前提及“寞小天”这个名字。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越禁止的事情却是越加神秘有趣。九是长老在寞小天身上的执著以及寞小天本身具有的魔幻色彩,使得“恶魔寞小天”不仅仅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代名词。他所代表的凡世间恶势力的极致,已经可以与传说之中让人敬畏的神佛一般的存在相提并论。同时他为了心仪的女子一念成魔,更为这种邪恶蒙上了一种浪漫的色彩。当时不少孩子因为莫予身世来历的传闻,明里暗里欺凌他就是恶魔寞小天转世。当时只有凌安师兄处处护着他,哪知儿时只从欺凌他的大孩子口中听到的“恶魔寞小天”,如今从凌安的口中吐出。给莫予造成的震惊和伤害,比儿时任何一次都要震撼。
如果说凌安曾经对传说中如同魔鬼般存在的寞小天的形象有过任何想象的话,从来没有一次,他的想象会比他片刻之前亲眼所见的景象更为逼真。方才他躲在岩石之后,从惊骇之中清醒过来,才想起此时师傅应该快到澄水城了,必须尽快通知他早做防范,寞小天已经在莫予身上复活了。然而终究晚了一步,被莫予的同伙发现。正当他以为将命丧当场,心中不由为师傅的安危担心,同时也为天下苍生将会面临的命运而悲哀时。而此时恶魔寞小天的转世化身——莫予,却放过了他。凌安不再迟疑,从地上翻滚爬了起来,夺路而逃,朝山下疾奔而去。
阿念见中年男子越跑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依旧烟火弥漫的澄水古城的废墟之中时,她的心中是又急又恼。她愤愤转身,想叱问莫予为何如此愚昧,一旦他九头变身的消息传播出去,天下如何还有他的容身之所?然而转头间却看到了莫予****的身体,阿念不由脸上一红,背转过身,说道:“你在此处等我,待我去寻两件衣裳过来。”
阿念去了不远处没被火殃及到的村庄里讨了几件村民的衣物,把她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一身红衣换了下来,临走前她又朝村民讨了一个陶罐。从凌安口中,阿念已然确认在与金鸡一战之中,数次救她性命的老禅师正是紫萧山的天盏禅师。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多年来抄写经书,她本早已看淡了生死。但这股悲伤掺和着一种来自遥远的熟悉和亲切,一只宽厚的手掌,握着一串金色的佛珠,从记忆之中不可触及处的朦胧里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