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暴雨不连续肆虐中州,如果洛阳城的百姓不在今日来禹王神庙祭谢,如果发现黄河险情之后再提前加固一下金堤口,如果不正好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如果垮塌的山峰不堵塞了奇峰谷出口……如果没有这诸般的巧合,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但世间没有如果,上苍也不会怜悯任何世人,一切终究无可挽回。
奇峰谷地势虽然算是宽阔,但一边是陡峭的连绵山体,另一边就是潜龙岭,昂头观望,很是险峻。而坐落在离谷口不远处的禹王神庙,算是山谷中地势较高的地方。神庙殿前有平台,更有一大片平坦宽阔的广场。也许是修建时候就考虑到了山洪爆发的危险,所以才弄成了这样格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大风横贯奇峰谷底,吹的到处呜呜作响,令人心中倍感凄凉。许多稍早些时候被乱石和杂木所伤的人,正在得到同行者或者是官府中人救治。当然,也有几个倒霉的,被巨石砸中,当时就没气儿了。有些哭声和痛苦的叫喊,从人群不同的地方传出来,免不得引起许多悲泣。
就算是几万人在这条纵深的山谷中,也显得有些寥落。许多侥幸没有受伤的人,已经开始在官吏乡绅们组织下撤离,打算原路返回出奇峰谷回家。而更多的人则是搀扶着那些受伤者,在后面慢慢的跟随。最后留在神庙前收拾东西的,则是一些青壮汉子。虽然都受了惊吓,但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仪式。至于抚恤死伤者,当然是回到洛阳城之后再去慢慢的开展。
山谷中的人并不知道即将面临的厄运。更不会想到,在金堤口奔涌而出的黄河水正沿着地势直奔这边铺天盖地而来。而洛阳城的人,即便是已经得到那些守卫河堤的幸存者报告,急忙登高察看水势,就算是惊得魂飞天外,也已经来救援不及了。世间没有任何战马可以快的过水流的速度,即便有,它也跨越不过这翻滚的浪潮。
洛阳城里的无数人涌上城头,跺足捶胸的看着大水自城外席卷而过,扫荡一切归于苍茫,直接流去的方向,正是不足五十里外的太岳山。当地人都知道,整个太岳山周围地势最低的地方就是那处奇峰谷,而今天,恰恰有包括太守大人在内的半城人都往那里去了……!
联想到自家的亲人朋友有可能遭受到的灭顶之灾,无数人悲痛欲绝的手抚城墙祷告上苍,好好开开眼吧!不要那么凑巧……那可是几万人的性命啊!
几万人的性命,其实在老天爷眼里,所代表的重量也许还不如一丝随风飘逝的云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出这句话的老子,才是最早看透贼老天残酷本质的大能。
但,在有一个人的眼里,每一个平凡生命的重量,却都重如泰山!他曾经为了一个无辜死去的女子,以弱冠之身粉碎了整个王朝的勋贵门第。他曾经为了替一个北去的使节报仇,一刀削三首,万马军前阵斩匈奴左贤王。他更曾经为了替府中的普通仆从讨回公道,步步血莲开,火烧亲王府,一把大火把皇太后最疼爱的儿子连人带府烧成了白地……如果老天爷今天想这么轻易地就取走几万人的性命,那也要经过他的允许!天地之威不足惧,男儿至此,当舍身!
元召双脚落地,放开了抱着的那只鹿,随手替它扯去身上的桎梏。鹿是仁兽,它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一样,其实是同等的生命。
“自己逃命去吧!”
元召轻声低语了一句。然后不再管它,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片刻也耽搁不得。迎着风来的方向,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发足急奔,一边对已经隐约可见走来的人群大声喊着。
“大水来袭!赶快回去,往高处躲避……快快回头,山谷入口去不得,大水马上就到了!”
元召提气在胸,用足了全力,整个山谷中都能听到他声音的回响。许多人惊愕的抬起头,看着从那边山崖上奔下来的这个身影,大多都是莫名其妙。
蓦然,一只箭钉在了他的脚下,元召脚步一错,连忙跃开闪避。随后有无数的羽箭从两侧飞过来,截住了他往前奔跑的道路。更有刀光闪亮,从侧面截杀过来的军队终于赶到。
“休得妖言惑众……给我杀了他!”
元召猛然抬头,无数刀光剑影中,他看到了发出号令的将军身影。他当然认识,那是中州将军、河间太守程不识!而此刻,在大批甲士簇拥中的那个人面色如同寒冰,正冷冷地看着他,杀气腾腾。
原来如此!元召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心中一阵悲凉。在一瞬间心头掠过的想法,就是腾身而走,管他什么无辜生死,管他什么千秋大业,爱谁生谁死,爱世道怎么轮回就怎么轮回……老子什么都不管了!带着自己的亲近之人远渡东海,去那片海外基业逍遥自在。这个世间还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但……他还不能这么做。想要他死的是君王皇权,不是这天下苍生!生民何其无辜,就算是为了流淌的同宗血脉,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万条生命马上就成为水中的蚍蜉!
“黄河溃坝,大水马上就到,所有诸军士听我号令,立刻去把这些山谷中的人转移到稍高地带,再晚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