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后。
慕凉轩折返荆丘的时候,大火烧灼的烟已经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铁腥味儿浓得作呕。
血还都是新鲜的,很厚,半凝着,踩上去打滑。殷黏的泊里躺遍尸骨,有青玉的弟子,也有血影教,昆霄派和百蛊宗。地上残肢内脏,破碎刀剑七零八落,染红的箭羽狼藉不堪。
青玉……没了?
青玉没了。
慕凉轩趟着血往里找,他只知道自己该去分辨那些尸身。
慕凉轩感到麻木,痛到极处以至不知道该如何悲伤,便成了恍惚和茫然,他只觉迷惑而不是仇愤了。他第一个看见的是贺知风,那个总温温然笑着的师叔,身上穿了七八支雕花翎,其中致命那一箭贯过了脖颈。不远处是贺知风的夫人,披头散发,只剩下一只没有手的胳膊缩着身子,还护抱着死去的小女儿。
修罗地狱。
时不时有鸦鹫掠过,撕扯人或者白鹿丹鹤的死肉笑着叫着狂欢,入了慕凉轩的耳却只是一片死寂,他脚步像拖着铅,有些踉跄了。他发慌,自一具血影的尸体上拔出一柄刃缺的残剑,攥紧在手里。
青玉穿黑的大多死在外头,越往里走,被血拓透的白袍弟子越多,其他派别的死人越少。待找到最后一个黑衣弟子躺下的地方,慕凉轩竟松了半口气:他没有看见君子楼,猜测君师尊该是活了的,这在绝望里给了他一丝慰藉。
——青玉主医弟子着白衣,主武的则穿黑袍。穿黑的死尽了,剩下的无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再挣扎也无太多作用。慕凉轩看见悬起的首级,长发成了方便吊挂的绳子,讽刺般系着主人没了身体的头颅。
药谷一片漆黑的焦土,火烧尽,枯木纠结,冒着青灰细瘦的烟。慢慢的慕凉轩意外见了越多昆霄血影的死人,不祥之感擭住了慕凉轩,他预感走到尽头会见楚伯玉支离破碎的骸骨,毕竟已经走到这里,穿白的除了楚师尊不会有人能这样相搏,他想起一天前——
走。
彼时君子楼推开慕凉轩,连楚伯玉也扯一边去。
君子楼!楚伯玉告诫喝一句。
你是白师尊,你活着青玉医道就没不了。君子楼只往山门处去,脚步不停。带那些病人还有这些穿白的从北昼轩走,我不需你们这些尸体。
那些玄袍弟子明了意思,跟着君子楼上前去,将白衣的挡在身后。剑接二连三出鞘的铮鸣应着远方传来的喑稳沉重的晨钟,一派肃然冷厉的剑意与杀气。破晓的霞穿云破雾,昭着末日黎明的天光,凝在君子楼雪亮的剑尖。那剑似是叫“荒风”,剑奚流荒,斩冰裹雪,之前慕凉轩从未见君子楼出过这剑——因君师尊一直是病着的,动真便是耗命。
慕凉轩想跟上去,被楚伯玉扯住。
我留下,你带他们走。楚伯玉道。
我也是穿过黑的,我得——
你是青玉仲景,白尊首徒。楚伯玉打断。
师尊!
你得活着。楚伯玉道,别回来,还在上次那地方等我,你带着灵松先把病人和沈南星送出去,能带几个大夫是几个,旁的不要管。
病人大多不利于行,药谷已起了火,北昼轩的冰雪都融了,遍地泞沤的雪泥,山路崎岖,吊桥极险。沈南星在前探路,慕凉轩湛灵松在后维序,病人惊惶争抢,唯一的出口堵得一塌糊涂,人声鼎沸,抱怨叫骂哀告搅和在一起,行进缓慢,不论怎样劝说也无作用。
他们快到了。湛灵松焦灼,声音已喊得劈了。
慕凉轩望着人群,他嗓子亦是哑的,快说不出话。他默了片刻,苍啷的拔剑声被淹没,接着一剑往最近那人剁去,颈血四溅。
师兄你!!!湛灵松呆愣了。
惊呼又成了沉寂,像水里漾开波纹,一圈圈漫去。
谁,再不听劝教,谁都走不了,直接杀。慕凉轩手微抖着,眼里漆黑,袖子擦净剑上血嘶声:一个一个走,能走的,走前头,躺着的往后带。
却还是慢了。
病人才疏了一半,北昼轩最内的门已经开始摇撼被撞击,门铡撕裂的声音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师兄。湛灵松忽然笑道,我本想江湖上成个人物,说出去都知道我湛灵松……成不了了。
慕凉轩还未反应过来,湛灵松一掌猛拍在慕凉轩胸口。慕凉轩后撤两步踏上了吊桥,湛灵松已刹那旋了剑抹来,一剑寒光吊索立折。慕凉轩本能弃了剑一把抓住桥索,跟着身子就往对面崖壁狠狠摔荡去,在桥上与悬崖上的人尖叫里,桥上人十有八九纷纷落了深谷。慕凉轩蹬在对面山壁借力得缓,掠身攀援纵起轻功翻上了山顶。但其他侥幸抓住桥索的,都因惯性给甩在了山上,大片血迹飞溅起来,在石上留下花绽似的血红。
慕凉轩惊魂甫定,看着百丈开外的对面,湛灵松身影已不在原处,那边是一片求饶和救命的哀凄。他伫了一会儿,看见了,似是已经没了气息被拖着,偶人般给提着头发拽起来,荡了荡,松手扔下了悬崖。
慕凉轩没有时间去多想。他回身,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