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6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最痛苦的泪水从坟墓里流出,为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和还没有做过的事。”——哈里耶持·比彻·斯托
左前背靠电梯轿壁,金属冰凉的触感抵在他背上,显示楼层的数字不断上升,他的心情却一直下沉。
电梯里的灯坏了一盏,光线不那么明亮,他的双眼被阴影笼罩着,狠戾的眼神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鸷鹰。结局已经在他眼前呈现,此时他不过是去让其成为现实。
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像电影重放般在他脑海中快速回顾,从最初对心爱之人处境的担心,到过程中因为无计可施而产生的焦燥不安,他体会过害怕失去的恐惧,也尝到必须面对的绝望。江涛施加给他的精神折磨像温水煮青蛙。他这锅水已经由慢慢升温直至沸腾,接着温度下降,最后开始逐渐冷却。
走出电梯,楼道里静极了。商晴家的房门开着道缝,光从里面溢出来。
左前停下脚步。他试着不去想象那扇门背后的情景,假如不是有件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他很有可能会选择永远不走进去。
他摸向腰间,手碰触到枪柄熟悉的纹路让他暂时稳住心神。短暂停顿后,他最终推门而入。
窗户敞开着,门打开的瞬间风灌了进来。
商晴伫立在窗边,身着婚纱,白色头纱在风里轻轻摆动。这件高腰的、裙摆非常蓬松的婚纱,令商晴看上去像从迪斯尼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公主。
一开始,左前并没意识到那是商晴本人,未婚妻僵直的身体让他错以为是人体模型。
他走过去,揭开头纱。尽管他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当他亲眼看见商晴一切的美好就这样随着生命的逝去凝固在她脸上时,他在心里建设的高墙还是于瞬间崩塌了。
他将商晴从固定着她身体的架子上解放下来,搂进怀里。就在这时,他看见商晴身侧的纱裙已经猩红一片了。那些血凝聚成一滴墨坠进左前的心里,然后迅速晕开,将原本鲜红的心染得如夜晚般黑。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左前完全是在无意识下接起电话。他一手抱着商晴,一手将听筒放在耳旁。
“太子,董丹死了。她在出租屋被612疑犯用一贯的作案手法杀害了。”是陈华光。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刚被人怼了一顿。
是呀,她死了。左前收紧环抱商晴的臂弯,伸手取下配枪。
电话那边的陈华光有那么一刻也沉默着,死亡的阴影包围着二人,虽然只过了几秒,却让他们觉得仿佛已经天荒地老了般。
就在左前想要挂断电话时,陈华光沉吟一声说道:“我不知道这种时候,你去广科干什么?不好意思,我没事先打招呼就让人远程开启了你的定位功能。因为枪械管理的同事告诉我,你说要执行任务所以取了配枪。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猜测你为什么撒谎。现在你听我说,什么也不要做,我这就过去。我希望你保证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枪。再重复一遍,我马上过去,杜寒也会一起去。”
左前想说“我无法保证”,嘴唇动了两下,声音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他挂了电话。
房间某处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偏过头,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正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你好,我是江涛,约你在新旧交替之地见面的人。”
江涛相貌平平,毫无特色,属于那种扔人群里就找不到的人。
“你不是答应我只要十二点前找到你们,就把商晴还给我吗?”
“你误会了。我说过你可以把我们两个都带走,但没说会让商晴活着跟你离开。没办法,我实在太想在你的灵魂里种下一颗黑暗的种子了。如果有一天这颗种子发芽了,发出悬赏的人一定会非常高兴。”
江涛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笑,他的眼睛看着左前,视线却像从左前身上穿了过去,投向其他的地方。
左前举起握着枪的手,打开保险,枪口几乎抵在江涛身上了。江涛低头看看左前的枪,不但没躲,反而蹲下身子,伸手朝商晴脸上摸去。
“去死吧。”左前的暴戾因子被彻底点燃了,他扣下扳机。一枪两抢三枪。江涛应声倒地,脸上带着笑,直到一发子弹击中他的面部,那令左前作呕的笑容才消失不见了。
这里是最后的新旧交替之地。过去的一切都在此处过去,从今以后黑夜代替天明,左前心中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余生都将在永夜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