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元楼距离徐家不过只隔着两条巷子,因而金六和瑞生这一晚都没跟着。人虽没去,两人却是全都心神不宁,不但金六这个门房在门前张望,就连瑞生也是时时跑出来询问动静。到最后金六不耐烦了,索姓给瑞生搬了个小板凳出来,这一对门房和僮仆就面对面坐着,一面等一面闲磕牙。说着说着,金六就提到了瑞生的父亲。
“我说瑞生,上南京这么久了,想不想你爹?”
“不想。”
“啧,真不想还是假不想?我可提醒你,虽说做下人得有个忠字,可要是你连孝都丢了,小心少爷不待见你。你从小没离开过老子,哪有不想的?”
“我说不想就不想!”
瑞生却是恼了,竟一下子站起身来,撇下金六就气咻咻地往外走,可才刚走出门房,他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外头进来,顿时大喜过望,慌忙快步抢上前去,脱口而出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听到动静的金六也出了屋子来,偷觑了一眼徐勋的表情就知道今夜必定是顺当得很,忙上前奉承道:“看少爷这样子,今天送的礼想来很对六老爷脾胃,必然是得了夸奖!”
一晚上虚与委蛇就已经够让人疲惫了,此时的徐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当即摆了摆手。吩咐金六锁门之后,他就问两人可吃了晚饭,得知是已经吃过了,他想了想就开口吩咐道:“这样,有醪糟没有?去做几个醪糟蛋,刚刚我喝多了酒,有些饿了。多做几个,你们等到这会儿,想来也是肚子空空,吃点夜宵垫一垫。”
徐勋既这么说,金六自然求之不得,慌忙跑去厨房嘱咐自己媳妇。而瑞生跟在徐勋后头进了二门,却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今天您在魁元楼真没有受气?要是大老爷他们说什么不好听的,您一会儿回了房尽管骂,没别人会听见的!”
尽管徐勋很想打趣一句难道你就不是别人,可是看着瑞生那张认真的脸,他少不得笑着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今儿个顺当得很,再说,受了气当面忍气吞声不敢言语,背后跳脚骂娘,那算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能屈能伸能找回场子,那才是正经。”
自家少爷这么乐呵呵地说,瑞生自然也就释然了,跟着徐勋忙前走后脸上满是笑容好不高兴。等到两碗醪糟蛋端上来了,徐勋又把盛着两个蛋的那一碗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更是受宠若惊,推辞了好一阵子方才高高兴兴地低头猛吃了起来。徐勋看着那憨态可掬的吃相,突然忍不住问道:“瑞生,你就是因为你过世娘亲的话才到南京来的?”
闻听此言,刚刚还在狼吞虎咽的瑞生一下子停住了动作。他盯着那饭碗好一会儿,这才头也不抬地小声说:“娘说,少爷是好人。”
这话大有语病,然而,看着瑞生那闷头猛吃的样子,再想起那晚上他就把这小家伙给惹哭了,一时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追问了,吃完丢下碗筷就回了屋子。躺在那结实的架子床上,他想着徐迢听到他托付田亩事时的态度,忍不住细细沉吟了起来。
这年头官府逐渐[***],卖地未必要报备鱼鳞册,但他打听下来,大明朝的户籍黄册制度异常严格,他就是揣着卖地的钱,没有路引也走不远,除非他准备做一个没有户籍的逃人,否则,宗族的力量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所以,今天他不得不先走一步稳棋,不止那位吴七公子,其他人亦是对他有了印象,甚至还引得别人送来那一张大红名刺。至于那些田亩,送到徐六爷手中且看这位如何处置,若对方还有一丝心意便好,若是也黑了心……
那就先让他们鹬蚌相争去吧!
这一夜大概是徐勋来到大明朝后最安稳的一觉。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恍惚中觉得外头异常明亮,就挣扎着坐起了身。叫了一声瑞生没反应,他觉得奇怪,便披着衣裳趿拉鞋子下了床又叫了一声,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才撞开帘子冲了进来。
“少爷!”
瑞生见徐勋已经下了床,讪讪地正要解释,徐勋却摆摆手问了一声什么时辰。得知是巳正都过了,徐勋吃惊过后就苦笑了起来,知道自个是心下轻松睡踏实了,这才罕有地一觉睡过了头。在瑞生的服侍下把衣衫穿齐整了,他一面叹息自己如今是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面却问道:“怎么,是外头有客?”
“少爷您怎么知道?”
徐勋原是随口一问,不料竟然道出了事实,自己倒是吃了一惊:“来的是谁?”
“回少爷的话,一大早良爷爷过来看了看,得知少爷没起就走了,后来就又来了一位客人,可我不认得。”瑞生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道,“金六哥看到那客人坐的马车似乎有些脸色不对,我想也许他认得。”
被瑞生这认得不认得的话给说得晕头转向,徐勋也就没再多问,洗漱过后随便用了点早饭就匆匆去了前头。一进那小小的倒座厅,他就只见那个坐在客位上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站起身迎了上来,熟络地叫了他一声七公子。搜索遍了记忆却没有印象,他心底更是纳罕,等厮见请教了对方名姓,对方却自称姓吴,来自仁和,他越发确定这人应该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