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火炉旁,俊秀纤弱的公子微阖着双目,靠在摇椅上。
耳畔,是细而不弱的朗朗女声,她的口齿极清,每个字都咬的恰到好处。起初断句还有些不太明确,可是这一个月下来,那字字句句的经史子集,圣人名言都变得格外流畅,寂静的冬日,因她的清朗翩然的声音而变得明亮,温暖。
“汉纪六,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
读到此处,华霜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可是她没有停。这些日子,公子从未让她做过什么粗活,每日里最主要的就是给他‘读书’。
华霜知道,因为公子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靠听,来汲取书上的学识。在她来之前,读书这件事情是苏晨在做。不过自从苏晨知道她识字后,就很高兴的把这个活计推给了她。而他自己,则是乐的洗衣煮饭打扫房间,把所有粗活都包了。
“歇歇吧。来喝碗茶。”公子温和儒雅的声音打断了华霜,清俊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华霜:“嗯,多谢公子。”华霜放下书本,走到公子旁边,从火炉上取下正在烹煮茶汤的铁壶。
青色的瓷碗中斟满黑色浓香的茶汤,光是闻味道,就让人觉得温暖,提神。
一碗热茶下肚,胃里暖呼呼的,嗓子也舒服了不少。
华霜本性很喜欢喝茶,她有些遗憾的看着摇椅上神色悠然的公子。公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用药,所以不能喝茶,怕茶汤会破坏药性。可饶是他不能喝,每次也都是会吩咐她煮上这么一大壶,最后,多半都是进了她的肚子。
其实她很钦佩公子。如果换做她是公子,眼睛看不见,还整日与苦苦的药汤为伍,那她一定会觉得生不如死。哪里能像公子那般恬静悠然,日思进取?
这些时日,她每日给公子读书。很意外的发现这《资治通鉴》和《史记》他几乎能够通篇背诵。他的眼睛看不见,之所以能背全是靠听,她不知道他听了多少遍,更不知道之前苏晨给她读了多少遍。反正看苏晨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读书读怕了!
华霜休整的差不多了,轻声问道:“公子,下面是继续读《资治通鉴》卷十五吗?”
公子摇了摇头:“换一本。你去第二个书架上找第三排右边数第五本《庄子·内篇·逍遥游》。”
华霜依言走过去,将资治通鉴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公子指定的那个位置,果然找到了那本《庄子》。她不由得再次佩服公子。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却对这房间内的事情了如指掌,比能看见的人还要清楚!
她拿着那本书,坐回小圆凳,开始诵读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齐谐》者,志怪者也。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又是一刻过去了。苏晨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藤编的篮子:“公子,该用午饭了。”
“嗯。”公子应了一声,而后掀开膝上的毯子,想要起身。
华霜放下《庄子》走过去,帮他把鞋子穿好。
公子大病初愈,脸色有些不好,步伐也不甚稳健。华搀扶着他向外间走去。绕过屏风的时候他见苏晨提的那个篮子中装的是些红红的山楂,一个个红润饱满,看了就让人有种酸酸的,想流口水的感觉。
苏晨道:“这是上次怀叔医治的那个患上疟疾的小孩的娘亲送来的,就是那个妇人,你见过的。”
“哦。”华霜点头,她的确是记得。“那孩子的病好了吗?”
“当然,不然人家怎么会送山楂来感谢呢?”
这地地处偏僻,四周都是些普通的村落,村民们有病又请不起大夫医治,所以基本上都会来找医德高尚的怀叔。怀叔对待病人都很温和,且一视同仁。他本就是走街串巷的铃医,不会因谁富贵就高看一样,更不会因谁贫苦付不起诊金就见死不救。碰到实在困难的,怀叔还会自掏腰包去救治。
而村民们十分淳朴,也懂得感恩图报,虽然没有银子,但是经常会送些柿子,鸡蛋,野鸡,腊肉什么的。反正只要是家里有盈余,都会想着回报怀叔这位仁心仁术的大夫。
有时候华霜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娘病重的时候,自己能够碰到怀叔,那是不是娘就不用死了?
可是如果只能是如果,上天并没有眷顾她的娘亲。
她犹记得娘亲临走前脸上微微的笑意,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