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外科的医生,三十来岁,微胖,白净,戴着一副黑边半框眼睛,右脸上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萧正阳坐在他面前,顺带着看了一下他胸前的姓名牌:谢振江。
听完萧正阳的简单诉说,谢振江示意萧正阳把脚抬起来,把袜子脱掉,然后伸出两根指头,搭在了他的脚面上。
过了有半分钟,他抬起手,拿起笔,一边在病历上写,一遍问道。
“你这个症状有多长时间了?”
“两……三个月。”
“腿受过伤吗?”
“崴了一下脚。”
“抽烟吗?”
“抽。”
“一天抽多少?抽了多久了?”
“一天差不多一盒,有十来年了。”
谢振江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一眼萧正阳,道:“你这个年龄……带烟了吗?”
萧正阳咧了咧嘴,道:“带了,医生你也抽烟啊?”
谢振江道:“把烟拿出来。”
萧正阳把烟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谢振江拿过烟,侧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萧正阳道:“医生……”
谢振江低头继续写病历,一边写一边说道:“从现在开始戒烟,脉管炎,有可能会截肢……”
有可能会截肢?
萧正阳脊背一凉,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后脑勺直冲往下,像是有人把一根冰柱从他的脖领处直接插了下去。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了那些从战场下来的伤员,拄着拐坐着轮椅的形象。
萧正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有些僵硬,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医……医生,没……没这么严重吧?”
谢振江不答他的话,收起了笔,把病历本合上,放在他面前,道:“赶紧办住院,手术。”
萧正阳有点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医生,没这么严重吧?”
谢振江道:“你想不想治?”
萧正阳道:“当然想!”
“想治就赶紧办住院去!”
萧正阳拿着病历本,有点失魂落魄地来到一楼大厅,去办了住院手续,然后去了后楼住院部三楼。
一路上,他每次看到拄着拐或者坐着轮椅的人,他都仔细看上两眼,他从那些人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住院部血管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萧正阳把自己办好的手续交给了医生。
医生看了看他的病历本,嘀咕道:“才三十岁?这么年轻怎么就……”
是啊,才三十岁,这么年轻怎么就生这样的病呢?
萧正阳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实在想不通,也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就像他当初他上高二的时候,仅有的一百块钱生活费被人偷了,就像他当排长那年,深爱的欧阳青,告诉他已经爱上别人了,都是同样的感觉。
为什么这种事就摊在了自己头上?为什么呢?
病房里,白的墙,白的床,床头放着白的病号服。
萧正阳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心中也是一片白茫茫。
直到护士过来给他量血压,量体温,他才回过神来。
护士问道:“计划后天上午给你做手术,有人陪床吗?”
萧正阳突然才想起来,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住院,既没有向部队汇报他的情况,也没有告诉方丽,他现在的病情。
他既不想告诉部队,也不想告诉方丽,更不想告诉他的父母。
他想一个人承担这个结果。
因为,把他现在的状况告诉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最坏的结果。
他才三十岁,正连三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很快就能调副营了。
出了这个事,他很清楚,他在部队的路将会戛然而止。
他一直是父母的骄傲。
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之中,多少年都没有出一个军人了,就更别提军官了。
他的收入也许比不上亲朋好友中的同龄人,但是,他的父母一直因为他是个军官而受到乡邻的尊重。
他也是家庭的支柱。
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农民,他的岳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他的妻子方丽也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
他是个男人,他要撑着这个家,他要成为这个家的骄傲,这是他的责任。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半年不回家,他两年不休探亲假,他到现在没要孩子,就是为了在部队发展地更好,就是为了更好地承担起这个责任。
他还要对得起关心他的领导,对得起培养他的组织,对得起支持他的战友。
他是一个人,他又不是一个人。
可现在,一切都要停止了。
他不但无法担负起他的责任,他还即将成为大家的累赘。
他真的希望时间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