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竺法蓝那个老和尚的交谈毁灭了霍尚心头所有游玩的兴致。尽管他一贯自诩,对于命运从不屈就,更不信什么神汉巫婆之类的鬼话,可是听了老和尚的话仍然不免心有余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王的脾气和秦国如今的状况。
门人和幕僚看见司直闷闷不乐,纷纷劝慰,有人说老和尚就是一个疯子,有人说秦王一世威武,也有人认为那些边陲小国不足为虑,苏护却一言不发。
随着车上幕僚们的争论声此起彼伏,霍尚睁开双眼,露出一缕凶光,冷冷的说:“我要清净一会,你们都给我闭嘴。”
马车上顿时安静下来,耳畔,除了车辕传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只剩下了风声。
和来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同,归途一路沉寂,那种沉默让每个人都在心里发慌。苏护知道,虽然霍尚表面上不愿意承认竺法蓝的话,可是心里应该还是认可的,只是秦灭于三百日的消息内让霍尚无论如何都会难以接受,而这种不接受又源于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
马车回到枹罕城时已经快深夜了,根据最初的计划,他们本来打算在小积石山游玩三两日再去秦的旧都苑川,可是老和尚竺法蓝的一席话却如一盆冷水将众人淋得冷彻心扉。
霍尚疲倦的走下马车,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没走几步,又忽然站住,回头说:“苏护,你留下来,今夜陪我。”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烛光摇曳,霍尚和苏护和衣躺在床上。
苏护对于身边的这个人早已熟悉不过。自入枹罕城以来,苏护虽然算是寄人篱下,可是霍尚一直对他宠信有加,白日里一起纵酒放歌,兴致未尽则通宵达旦,困了就和衣而睡,或在霍府,或在苏宅,他们之间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而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也可以说是各个难忘。
此刻,看见霍尚毫无往日之风,苏护当然知道霍尚心中所想,但他既已承诺不谈政事,就不打算为此开口。
静夜,无欢歌,亦无风月。
不知过了多久,霍尚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屋顶的梁木轻声的说:“苏护,你说,秦国真的会完吗?”
“应该会吧。即便没有遇见竺法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苏护虽然不想对这些政事发表评论,可是现在却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秦灭凉,只是运气好,并不代表秦王就比凉王聪明多少。凉在时,我就不看好凉,入秦后,我也不看好秦。”
短暂的沉默过后,霍尚叹了一口气,试探着问:“你愿意出仕帮我辅佐秦王吗?”
“朽木,不可雕也,秦国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出仕又能有什么用呢?况且我当初就说过,秦灭凉,我既是凉的遗民,就不该为秦而卖命,不然的话,后人一定会耻笑我的。”
“那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秦王不听你的话,你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现在坊间有一歌谣唱到‘冬衣巷,巷衣冬,漠河卸甲,不待隆冬’。这歌中所说到的漠河应当是才从漠河征战而回的镇北将军边辙,虽然我不想过问秦国的政事,但我还是要你提防一下这个人。你对我有恩,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陷入混乱。”
“边辙!”霍尚倒吸一口冷气,“此人手握重兵,早就有传言说他要谋反。现在他征战而回,必然会向秦王索要赏赐。只要稍有不满,恐怕他就真的会犯上作乱。”
“徒有匹夫之勇对你这位司直大人来说应当不难对付,只是竺法蓝所说的那些关于内忧外患的话对秦国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那你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吗?”
“你们这位新晋的秦王穷兵黩武,周围的那些国家又都野心勃勃,秦王的败绩是没法避免的。说道骨肉相残,我也听闻了一些宫中兄弟不和的传言,只是秦王会把那些宫中的丑闻包裹的很严实,不到爆发的时候,天下的人是不会知道的。至于明年是不是饥荒之年,待到来年的谷雨时节就可见分晓了。”
“秦国啊,秦国,你若亡了,我又将何去何从?!”
不久之后,霍尚拢络了边辙手下的两名裨将,一名王龙,一名赵虎,霍尚叫他们暗中关注边辙的举动,遇有风吹草动就来向他汇报。
从小积石山归来之后的霍尚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整日忙碌奔波于朝廷内外,对皇帝的行为也是多有劝诫,可是秦王对他却越发觉得有些不耐烦,有一次竟然咆哮着将他赶出了宫。那一次,霍尚哭了,他的心中自觉无限凄楚。但他不愿就此放弃,第二天,他整理好衣冠,又奔着秦王的逆鳞去了。
边辙谋反是在岁末。因为有了王龙和赵虎的消息,霍尚在皇宫内外提前布好天罗地网。当边辙带着他的叛军来到皇宫时,就看见已经有数万羽林郎等在那里了。随着一声令下,皇宫门打开,只见宫内灯火通明,房上、树上、墙头已经站满了弓箭手。
边辙自知难以逃脱,仰天大笑道:“我本欲废黜掉这个暴虐的皇上,另立一位贤君,却没想到军中出了叛逆。”说完,他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那些将士厉声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