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云出又张大嘴巴。
“譬如,你现在陪我,只是因为报恩吗?还是——喜欢?”南司月没有缓下脚步,没有面向她,没有迟疑,就像问‘喂,你吃过饭吗?’“喂,你喜欢蓝色吗?”这样寻常的问题一样。
这一次,云出为难了。
肯陪着南司月,肯亲近他,应该,不止是报恩吧?
当然,报恩占了绝大部分因素。
但是,南司月这个人,并不让人讨厌,或许从前讨厌过,但现在不讨厌,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让她忍不住想亲近,就像,冥冥中被牵引一样。
怎么说呢——人格魅力?
或者,是他长得太妖邪了,美得让人错不开眼,让人有飞蛾扑火的冲动?
“……喜欢吧,喜欢你身上的熏香。”云出又开始了打酱油的回答,“你的熏香很好闻,是不是哪里的贡品?”
“我并未熏香。”南司月浅笑,回答。
是的,浅笑。
如果说,他以前的笑容太难得太珍贵太欲说还休,那现在的笑容,却绽放得如此突兀,又那样自然,与这春日的风一样,拂人面庞,美得无声无息。
云出看得恍惚,半天才回神,挠着自己的小脑袋,疑惑地说,“那我怎么总能闻到……厄……苜蓿的味道?”
南司月不置可否。
“估计是我鼻子出问题了。”某人又嘿嘿地自我圆场,说完后,又觉得无话了,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他的左右。
穿过田野,再走过一条有点荒芜的驿道,就是夜都的城门。
也是云出答应陪南司月一起走到的目的地。
眼见着他们已经快要穿完田野了,那片绿莹莹的春色,就要甩到脑后,云出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那日离开唐三,正是因为见到这片绿色,心情才重新欢愉起来,所以呢,这片田野对她而言,多多少少是有点纪念意义的。
“哎,你还记得绿色是什么样子么?”她一面回望,一面信口问南司月。
南司月面色微滞,淡淡说,“不记得了。”
一个人,若是再黑暗里呆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就会渐渐忘记色彩的模样。
云出愣住,她扭头去看旁边的南司月:他的神色一切如常,没有悲戚,没有惋惜,依旧疏淡清傲。
因为,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事实,一个不能改变的既成事实。
那就,什么都不要喟叹吧。
其实,他的眼睛就是很美很美得色彩,剔透繁复,琥珀般晶莹,光线般繁褶,特别,在有火光的时候,眸底那变换的深浅,足以溺死任何一个凝视着他的少女。
可是这样的美,却独独他自己看不到。
云出眨眨眼,看着看着,心口就疼了起来。
只是,这缕疼痛逸到了嘴边,不是变成如别人那样的同情,而是一阵欢快的笑,“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绿色吧,下来!”
说完,她抓住南司月的手,将他从田间小道上,扯到了田野湿漉漉的泥泞里。
南司月并没有防备云出,这样冷不丁地被她往下一扯,本来便对这里的路况不太熟悉,脚一踩空,他正想稳住身形,云出已经率先往后倒去,南司月下意识想拉住她,根本来不及顾自己,这一下,两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照理说,应该是云出先着地,只是南司月的手在最后一刻勾住了她的腰,脚跟微旋,将她带到了前面。
结果,是云出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后背,压着初春湿润馨香的泥土。
刚吐出绿芽的菜圃,还不足以遮住他们的身影,但把这一幕点缀得生动有趣,春意盎然。
云出匍匐在他的胸前大笑起来,“我以后要向别人吹嘘,我压倒过南王!”
把他扯到地里,本是她刻意的。
只是落地的姿势有点出乎意料罢了。
云出的插科打诨,正好解除了他们此时的尴尬。
南司月却没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摔倒过了。
从六岁失明那年,他在王府跌跌撞撞地练习闻声走路,每天都摔得鼻青脸肿,却执拗地继续起来,继续走,终于在大半年后,他可以不再摔跤。
从此以后,他便真的没有再摔过。
——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决计不给自己在别人面前出丑的机会。
以至于,这上上下下的南王府,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失明的事实。
南王的一切言行,都是那么无懈可击,威严清高,让人挑不到一丝一毫的毛病。
所以,即便是摔跤的感觉,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久违。
积雪初融后的泥土,如此柔软,雪的纯净与清新刚刚渗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被这微弱的阳光蒸发,便一股脑地钻进呼吸里。
后背有点痛,可是这种小痛于他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胸口上,那个倒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正在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