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情景很是奇怪,比南司月足足矮了一个头的云出,牵着那么高贵优雅的男子,如此喧宾夺主,不过,在外人眼中,云出却没有一点优势,就算她在前,他在后,他仍然掌控着全局,淡然的神情,如此矜贵而平和,好像以牵手为证,把他与云出,与这个世界隔开。
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里。
云出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仍然握紧南司月的手,走在前面,脸上夸张的慨然,也渐渐变成温暖的笑容。
南司月的手,仍然很冷很冷。
冷得,你恨不得用尽你心口最热烈的血,去捂热它。
——以前刚入江湖时,曾有一个老前辈告诫过自己,永远不要相信世界有好人,特别是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
云出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对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怀疑。
可是现在,自己牵着的这个人,也许,是个好人吧。
他们从偏门走出了皇宫,仍然来到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街。
前几天已经逛过一次街,云出对道路的记忆力是非常强大的,所以,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而南司月,也似真的在兑现自己的诺言:只是跟着云出的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一种高端的注意力,细细地辨别四面八方的声音,对身边的景象做出正确的评估和推测,以此来避免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尴尬。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犯过错。
也因此,从来没有如这般松懈过。
可是,当云出牵着他踏出南院,经过门槛时,她停下脚步,低着头,柔声地提醒道,“前面一步远有个门槛,小心点”时,南司月突然决定:放弃所有的警惕和理智。
想随波逐流一次。
想将自己,交给这个女孩一次。
——也许一开始,南司月之所以会提这个意见,无非是不想让她对自己存有歉疚或者感激之心,随便找个法子给她一次报恩的机会罢了。
然而,此时,当耳朵里只剩下她的脚步和她的声音时,他觉得轻松且庆幸。
云出果然是周到的,大概是觉察到南司月的信任,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旁边的景色啊,路过的人啊,以及周围的路况啊,都会详尽地描述给他听。
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本来隔得很远的两个人,几乎并肩了。
“前面呢,是一个十字路口,左右时两条小巷子,巷子口有两个小孩在玩弹珠——你玩过弹珠吗?”云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没有。”南司月的回答并不让云出吃惊。
从刚才到现在,南司月的回答一直是这样两个字。
譬如说,云出在刚出宫门时,问他,“你吃过糖葫芦吗?听说是京城的名吃。”
“没有。”
“哈哈,那个巷子里有两个小孩在打雪战!你打过雪战没有?”
“没有。”
“夫妻肺片诶,传说中的夫妻肺片诶,你吃过没有?”
“没有。”
……
后来,云出都懒得问了。
心里则默默地腹诽道:其实当个小王爷也不好玩,没有玩过雪战,没有玩过弹珠,连冰糖葫芦都没吃过的童年,简直是一出悲剧。
就连她这个小骗子,童年的记忆里,也有一首轻快无忧的歌谣。
等这样走了一段路,云出本来重伤未愈,此时也有点累了,她本想找个街边小摊坐下歇歇脚,突然想起上次吃馄饨的事情,又不想南司月被人围观,左右瞄了瞄,瞅了一个看上去干净整洁、二层楼高的小酒楼,领着南司月上了楼。
这一路上,南司月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缺陷,反正任由云出领着乱逛,一路上,其实也有不少人指指点点。
指指点点的原因有两个。
一来,南司月确实太醒目,特别是,穿着一件紫色大麾的南司月,看上去那么华贵不可侵犯,而且,云出这件狐裘也着实拉风。
二来,他的放松,将他是瞎子的事实,彰显无疑。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嘲笑他,即便是平时喜欢乱丢石头的小孩也不敢轻易造次,只怪他的气场是在太冷,人又生得太美,大家不过在心里默默地惋惜了一会罢了。
包括现在这位店小二,等南司月和云出坐好后,他盯着南司月看了几眼,心里叹息道:造物主还真是公平啊,他反正不会给你一个十全十美,你得到了这个,就必然会失去那个。
这样的人物,眼睛却是坏的,可惜。
南司月知道店小二在看他。
这一路上,多少人看过他,多少人窃窃私语过,他全部知道。
这曾是他最不可忍受之事。
可是,现在,他尚能心平气和,端着面前的茶杯,低头,浅浅地啜着。
“小二,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统统端上来!”云出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嚣张地叫一回,这次,有了南司月这个大财主在旁边,她可以放着胆子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