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溪伸手遮住嘴。先是轻轻地“啊”了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咳嗽,清嗓子,然后悄声说“你好”说“谢谢”说“再见”。
也许是因为身体本身习惯的缘故,她还不太能说出一些中原官话所特有的音调与转音。带着些西域口音。
给她整理仪容的侍女将一切都给她解释清楚了。一份献给东海堂堂主的寿辰礼物,现在又被转赠给那位燕姓的公子,为她梳头的那个女人,将李开称之为棠溪姑娘。
那份大红的帖子上这么写着:
江东鲸帮,赠,深海潜目珠,三串。备注:一共七十二颗。
关东千马堂,宝马一匹。备注:每日三捆皇竹草,清晨午后分别洗刷一次。
西域永安候,赠西域少女一名。备注:汉名李棠溪,十六岁,处子。每日需一杯奶茶,不可喂食大量辣椒。
她是同货物一起被送进东海楼的。
夹在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之间。箱子里铺了一层厚实的软垫,四边各有一个通气的小孔,而小孔外全都被蒙上一层黑纱。
悄声说:“莱茶。”重复,拖长音:“嗯……奶……茶。”
箱子不高,勉强能弯腰站着。角落里一罐奶茶和一小盒奶糕基本上能填满她刚睡醒的肚子,而正好也不会让她内急。
悄声说:“我叫……李棠溪。”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待在冰棺里没说过话的缘故,她声音细软,声线柔弱。再看看镜中的身影:侍女将她的长发挽成发髻,用一根翠绿色的翡翠吊坠发簪固定,还略显稚嫩的小脸也被画了淡妆。
这分明就是一娇小可爱的西域少女,哪还有半分李开的模样。
悄声说:“我饿了。”
侍女一边说:“棠溪姑娘若是饿了,我便去叫人通知后厨。”一边往她的头发里插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挂件。
悄声说:“没有……我只是在练习官话。”晃了晃脑袋,她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等下还想再睡一会。”拖长音,她说:“一会……儿。”
可奇怪的是,昨天一整个晚上,燕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她半眼。这位燕公子,躺在床上蒙头就睡,连衣服都不脱,长剑枕在脑后,床尾全是他靴底落下的泥巴。
这倒像是被人送了件,你拿回家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打开看看,永远堆在角落里吃灰的客套性礼品。或是再继续转赠,直到这东西彻底坏了,再也送不出去了。
悄声说:“燕……”
他一大清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临走前还吩咐不准李棠溪踏出竹楼半步。据梳头的侍女所说,这位燕公子本名燕青鳞,是四海堂燕九的三儿子。
轻声说:“燕青鳞。”
是私生子,那侍女说着,全江湖人都知道的,十二岁那年才回到四海堂认亲。
轻声说:“私生……”
而侍女抢着“诶”了一声,打断道:“这个词就不用练了。”
通过燕青鳞接近燕九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那神秘人早就算好了结果:父子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美人反目成仇。
那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茶楼杂谈。
绝色刺客为复仇潜入仇人家与少公子朝夕相处,刺杀时竟被爱情感化,最后一夜了恩仇,成了亲家。然后的然后,直到生了个智障儿子后才发现,两人原来是亲生兄妹。
这些故事,李棠溪当然听说过不少,绿水湖旁的绿水镇每天都有说书的在茶楼摆场子。大概是因为竞争压力,为了抓人眼球,多赚几碗茶水钱,故事也渐渐从少侠成名,大侠扬威,变成了名门轶事。
轻声说:“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侍女说着,把她头发里乱七八糟的挂件又都取下来,“燕公子的去向,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
只可惜,故事的发展永远都是这么事与愿违的。那燕青鳞,压根就没把她当一回事儿,昨晚居然就让她自己趴在桌上将就着就睡了一整晚。
咬着牙,镜中人两条细眉也拧在一起,她悄声说:“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午后有雨。
小雨。
李棠溪醒来时,先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吹弯了细竹。然后是一股刺鼻而浓香的酒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关东玉门坊的“雁归来”。再然后,才看见了燕青鳞独坐在桌前喝酒的背影。
持杯于眼前蓦地一顿,他头也没回,他只是说着:“饿了就过来吃点吧。”然后,又一杯烈酒下肚。
桌上有两个杯子,一大一小,一个装茶一个盛酒。是奶茶。除此以外,还有半只烧鸡和一小盒写有“张记”两字的奶糕。
他说:“随便带了点吃的,不够的话我再去街上买点。”
李棠溪搬了张凳子坐下。
他说:“想吃什么?”看着杯中酒,他又问:“烧鸡还是奶糕?”
她悄声说:“烧鸡。”
而燕青鳞,他只是点了点头,把那一小盒奶糕推至李棠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