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尘倒是异常的冷静,他手紧握话筒并不说一句话,只是嗯了两声,可他的沉着却有着逼人窒息的恐惧,不过几句话他便干脆利落的挂上了话筒,转而说出的话却惊呆了所有人:“家兄惨遭枪杀,恐不易久留,恕袁尘无奈,下次造访!”
惨遭枪杀!
仿佛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他居然连眉毛都没皱过一下,他可怕的安静如同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司令和夫人看着他铿锵有力的军靴踏出府邸,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要回北平了!
“咦,不是那辆北平来的军车吗?”清甜的声音温柔滑过耳边,玎珂从司令身后探出头。
“你怎么才下来?”大夫人没好气的回头瞪着女儿,“整日磨磨蹭蹭!”大夫人这样吼着却只能眼睁睁望着黑色的劳斯莱斯远去。
司令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玎珂紧张不已,想到天不亮她便溜到司令部,幸好仗着大小姐的身份,竟能一路顺利的进入了父亲办公室,她知道每张表格都代表着一个军人的命运和未来,表格的随意变换便会改变他们的一生!
可她却彻夜未眠,自己已是国中毕业马上要去北平读书,她绝不能眼看着黑色霹雳的飞行员到遥远的美国,和她隔海相望,她甚至还未同他讲过话。
玎珂承认自己的自私任性,可她就是要这样倔强的把沈淙泉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
好不容易错开时间赶回家来,却要被吴妈逼着收拾打扮,说是要见北平来的一位少爷,玎珂对母亲屡次安排的相亲甚是反感,更不甘心成为政治联姻的祭祀品,这便是她的信念。好不容易磨蹭得捱到那个少爷走了,下来竟是看见远去的黑色劳斯莱斯,那日司机的飞扬跋扈让她耿耿于怀,想必所事其主也不过是纨绔子弟罢了。
父亲坐下搂过长女玎珂,倒是笑意盎然,“要我说这袁家二公子死的真是时候!”大夫人端起欧式红茶嗔怒道:“净胡说些什么!”司令却饶有兴致的摸了摸玎珂的额头,仿佛她依旧是年岁较小的童孩,“哪里胡说啦,他们袁家是土匪出身,袁帅嫡亲的大儿子在早年就战死,二儿子一直专断军务,如今他被枪杀,恰逢这少帅留洋回国,他虽非嫡亲长子,却也是他们袁家唯一的血脉!以后咱们玎珂嫁过去便是真真正正的北平司令夫人啦!”
“北平司令夫人?”
简直犹如晴天霹雳般,活生生将她劈裂开来,带着焦糊的痛楚将她撕得粉碎。
“莫非真是天注定我们玎珂要成北平司令夫人!”大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在玎珂眼中却变得模糊而狰狞。
“我就说袁尘这孩子不错,长得俊秀不说,你还记得吗,那个算命先生说咱们玎珂命中犯水,所谓水来土掩,你看袁尘,袁,尘皆含土字!”
司令却笑得声若洪钟,“你说说你,你个留洋的现代女性,怎么也信起算命的话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就这一个女儿,能不小心点吗?”大夫人面容依旧带笑,却一心盘算着如何将女儿嫁去北平做司令夫人。
玎珂不愿再听下去,竟当着父母的面猛然起身,“不行!我不要嫁到北平!”屋内一片死寂,司令和夫人诧异的望着她,等待她下面的话,玎珂却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心里装着黑色霹雳的飞行员?
万万不能,他甚至未见过自己,自己却已改变了他的命运,不能说出他的身份和名字,否则父亲绝不会让他活下去!
玎珂不由的一哆嗦,虽是夏日身着洋裙却冷得直打颤,她咬紧牙直到将下唇咬出一排整齐的印子方才开口,“现在都是民国了,我才十七岁不能这么早嫁人!”
“又没说让你现在嫁人,你不是一直想去北平的汇文大学读书吗?”母亲笑得温和,却分明是想将她推到北平去。
“可,可他们家是土匪!”玎珂无力的驳着。
这话看似不无道理,玎珂的祖上自清即为侍帝的高官,祖父更是江南三省提督位高权重,到了民国父亲才开始在上海称霸一方当起司令,可众所周知她乃世家出身,岂是一般子弟所能匹配?
“我当什么事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再说袁尘可是留过洋的军人!”玎珂的张口结舌在父母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如今乱世之中,多少人揭竿而起自立为军阀,可真正能在混战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枭雄却少之又少。
“留过洋又怎样,到底是一身匪气!”玎珂气不过竟自顾的回了房,她虽并未见过袁尘,可心底早已为他画地为牢,便是再也踏不出偏见的囚犯。
玎珂这才觉得似乎自己的恣意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中,她居然连拒绝的半点勇气也没有。
那日她匆忙闯入父亲的办公室,暗色的梨花木桌子上摆着那张温润笑意的黑白照片,他的表格竟第一个注定被派往美国,玎珂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疯狂,可只要想到那架黑色霹雳失速转弯、回旋筋斗、蝶式跳跃、副翼滚转、拉升闪避这些炫目的表演,她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哪怕改变他和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