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有人闯入,坐在正席上的男子拢了拢滑下的毛毡,平静地转过头来。
看到脚若生根般愣在原地的少女,他狭长的丹凤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忘忘,好久不见。”。
忘忧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一别两年,白袍金边一如往昔的狐狸,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似是厌恶又似是戏谑地看着自己。
久违的感觉犹若惊涛骇浪般从全身席卷而过,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是忘了身处何地的。
是狐狸。真的是狐狸。
从繁华平静的人间到残酷血腥的灵界,从满脑子旖旎思想的天真少女到混吃等死的老练暗卫,整整十年,她都是在这人的身边度过。
所以,她熟悉这个人的眼神。
不应该是狐九天的高深莫测,却当有洞彻人心的波澜不惊,不应该是大红裹身的悱恻迤逦,却当有白围流金的轻慢闲逸。
他永远都是这么平淡,哪怕是指点江山,哪怕是身临危局,他总是漠然得仿若置身事外,轻轻一笔,就能点破大好河川。
水域之行,本营皆没,她还是怀着那么渺茫的一点点期盼,期盼狐狸不是狐九天。
如今站在这里,她仍然懵懂两者关系,但却能够确定,眼前站着的就是狐狸。她就是在这个人的影响下,一点一点,了解灵界的残酷,一点一点,拥有立身的根本。
当时在校场点兵,她顺着习惯答了声“到”,结果被袍泽们嘲笑了半天,就算晋升侍女,也时不时被一同的伙伴玩笑。可最终她没有改过来。
她把冲到嘴边的“到”咽了下去。
今非昔比,他不曾寻她,如今也似陌路。
忘忧听见呆板而无力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她说了声“打扰”就后机械地转过了神,掀开帘子,独自面对那暗沉的夜色。
凉风扑面,凤七珊还生死不知地趴在自己背上,至于狐狸,多年前他就信奉明哲保身,自然不可能帮助她。
何况她算是什么?一个逃兵。一个叛徒,按照她对狐狸的了解,素来无情公允他绝对不会选择袖手旁观。反而多半会对自己落井下石!
“你已经易主,我不拦你。”。
身后悠然的声音传来,毫无温度,从容在握,就仿佛他对她发号施令的日日夜夜。
他果然跟过来了。忘忧后背冷汗顿湿,当机立断跳下车去,才跑了几步,心口蓦然的抽痛,霎时寸步难行。
这种痛是如此尖锐,直击心脏。让她甚至直不起腰来。
滚滚汗滴从额头而下,模糊了她的双眼后砸到冰凉的地面,她艰难地思索。自己是没有心绞痛这种毛病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心痛乃人为。
尽管被控,熟悉的身影也没有放过她,包抄而来的暗卫发出的是久违的信号。
最坏的结果也莫过于此了。随着一切慢慢明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忘忧言语间仍然不掩震惊:“你......”。
待得疼痛稍缓,她直起腰,对着狐狸已然高深莫测的双眼涩然出声:“看来我还是一样的笨,看到这高阳鹿族的车架都没明白过来,您想来是跟鹿容结盟了吧……狐九天。”。
没有得到熟悉的“少主”称呼,狐九天轻轻一声嗤笑,暗夜里随风扬起的红色双穗,轻柔地纠缠过少女的指尖,而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偃旗息鼓。
在狐狸面前,忘忧的脑子总是不够用的。
可她还是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大意,明明亲眼看到鹿容的车马换成了独角兽,她当时怎么就没有往深处想一些。
或许小鹿曾想借着这个提醒自己狐九天的存在,而他急着在这几天留住自己,恐怕正是因为他对凤域王族做了什么!什么离愁别绪根本不是理由,要知道他明明随时都可以去凤域看望自己的!
狐狸坐在鹿容家族的车内,这也不摆脱他早就在此守株待兔的可能,总之,青丘一系与鹿容一系,恐怕早就达成了什么协议。
昔日的狐狸只暗中操控水域大局,他不具备与鹿容这样的大家族结盟的实力,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狐狸是狐九天。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心痛又起,忘忧却没再皱眉,腰挺得笔直与狐九天对视。
青丘之行她就已经察觉到狐九天有一滴血藏在自己体内,具体是哪个部位不能确定,后来竞争地王榜这滴血又良久不起作用,她差点就以为那是一招废棋,是他的无心之举。
没想到,这颗炸弹,终究是在今日被引爆了。
不是狐狸,还有谁会叫她忘忘,还有谁有机会悄无声息地在给她种下血的毒,还有谁,在这么一别后对自己产生偌大的影响。
原来相安无事,终究是她的自欺欺人。
听到那声再嘲讽不过的讥笑,一缕血腥从忘忧喉咙口冲出又被生生吞下,她不敢说话,怕一出口满嘴的铁锈暴露自己的脆弱与愚蠢。
狐九天隐晦地瞥了一眼她的咽喉,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的血坠,嘴角突然微微翘起一个